如果社會一直不變,他們的選擇倒也不會太失誤。
但社會轉型得太快了,他們的前半生被農村思維影響,後半生不得不去面對激浪而來的城市文化。新與舊,把他們撕扯著。
而吳剛,更是其中的極端典型,他無法和時代取得和解。
李從一還注意到,他們都在說很多工廠引進了機械臂,一些繁複勞重的活都得被機器人取代。當他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依舊帶著一絲無知帶來的無所謂,他們或許覺得,像他們這樣的人很多,不會那麼快就全都被機器人換掉,就算換了,還有國家呢,國家不可能看那麼多人失業。
但李從一認為,吳剛一定感知到了這些威脅,變得更焦慮了。
李從一心中,一個豐滿的人物正在緩緩形成,有血有肉,有思想,站立在滾滾紅塵的大背景之中,眼神茫然絕望。
在工廠又待了三個月後,李從一覺得已經摸到了核心,功德圓滿回家了。
還給陳岱川帶了紀念品,一整盒電池。
叫不上名字的雜牌,不知道用著會不會漏電。
陳岱川望著這盒電池,遲遲沒有發表收到禮物的感言。
李從一不滿了:“這可是我親手包裝的,一般人想買我還不給呢。”
陳岱川委婉地說:“我只是在想,家裡能用上電池的電器有哪些。”
“以後總有需要的時候。”李從一笑嘻嘻的,一口白牙在曬黑的面板下更明亮了。
陳岱川看著李從一那張飽經滄桑的臉,勉為其難收下了禮物。
李從一得寸進尺:“記得鎖到你那個虹膜識別的保險箱裡去啊。”
《一條大道》要在一個月後才正式開機,這期間,李從一就一直待在陳岱川的別墅裡休養生息,順便看看同型別的文藝片。
這天,李從一正在碟片架上翻著,突然餘光瞥見了什麼,呦吼一聲,如同發現了新大陸,激動得不行。
李從一立即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發給陳岱川,語氣極為欠揍和挑釁:看看!看看這是什麼!
陳岱川是在一個專案會議結束後,才看到訊息的。
他本來有些疲憊,靠在辦公室老闆椅子上沉思休息,辦公桌上的私人手機指示燈微弱地一閃一閃,他就拿過來看了眼。
點開李從一發來的照片大圖,他揉著眉心的手指陡然一僵。
那是影片架的一角,擺的是國內文藝片,諸如《小武》《陽光燦爛的日子》《鋼的琴》等等,但其中有一張碟片十分的突兀和顯眼——美國歌舞片《雨中曲》。
它的位置,應當在上一欄靠右邊一點。
但它卻被擺錯了,從李從一幸災樂禍的語氣中來看,這擺錯的人還是要求嚴苛的陳岱川。
陳岱川回想起上一次看《雨中曲》的情形,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他維持一個姿勢過了好久,才有點自欺欺人退出聊天頁面,把手機擺回原位置。
李從一知道陳岱川經常很忙,所以向來不介意他什麼時候回訊息,但這都一天過去了,陳岱川半個字都沒給,李從一實在很難相信這不是在故意逃避責任啊。
想起自己曾經幾次不小心放錯碟片,被陳岱川抽得手疼,李從一決定得理不饒人,並且小小地熱諷一下:陳老闆,這《雨中曲》擺在中國文藝片型別裡,是不是您老的深意啊?恕小的見識淺薄領悟不了,能不能給小的講解講解?
這次陳岱川回得倒挺快,還挺幹脆:直說吧,你想幹什麼。
李從一也很幹脆:抽你。
李從一補充:我相信陳老闆絕對不是那種嚴於律人寬於待己的社會渣滓。
並不想當渣滓的陳岱川:……抽,盡管抽。
李從一心滿意足,不再糾纏陳岱川,轉而全心全意在別墅尋找適合抽掌心的東西,小小的碟片已經滿足不了他日漸膨脹的報複欲了。
沒等到找到心儀的打手心工具,也沒等到陳岱川回別墅,開機時間就快到了,李從一不得不滿懷遺憾地離開,直奔《一條大道》拍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