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說,那個人的歸來,對她自己而言,究竟是苦難的結束還是開始呢?
即便身居內宮之中,她也能有所聽聞,關於那個人的事跡。
大逆不道,殺戮成性。
如此評價那個人的人,一定沒有見過那個在月光下捂著額角哭笑不得的白衣少年吧?
自從那個人登基之後,就從未見她再穿白袍,也從未見她好好看一眼大小姐。
即便偶爾比肩而鄰時,兩人好像永遠也是,咫尺天涯。
是阿,一個是當今聖上,一個是先皇後妃。
在這樣的身份之下,又還能如何?
一切已是定局,無法改變。
很多事情,即便是九五之尊,也無法改變無能為力的吧?
她想,如果不是因為泠公主的存在,恐怕這兩人只會越走越遠...
所以若沒有那一晚的驚鴻一瞥,很多事情,也是文蓮永遠都察覺不到的。
那夜,大小姐一如往常地陪在還不滿周歲的泠公主身邊,安靜地輕晃著搖籃。
夜深了,大小姐的眉眼間看起來似乎有點倦了,可當她勸她上榻入睡時,她卻輕聲回了句,再等等罷。
大小姐似乎特別依賴泠公主,每晚都要陪到很晚才入睡,甚至好幾次就在搖籃邊呆呆望著殿梁坐了一夜。
長夜如此漫長,她也琢磨不透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呢,也不知她熬到這麼晚,又到底想再等待什麼呢?
她只得退至一旁,將快燃盡的燻爐重新添置香點,等再回眸時,大小姐似乎已經靠著搖籃邊不聲不響地睡著了。長長的青絲垂下,幾乎曳地,長長的睫毛閉闔,恍若蝶翼。
她生怕她著涼,便趕緊去一旁取了一件厚裘,披到她單薄的身子上。
這時,突然有一滴水珠滴到她的臉頰。
文蓮一愣,伸手碰了碰臉頰,詫異地凝望著掌心裡的水光。
下一瞬,她猛地抬起頭。
在殿頂上掀瓦偷看的那個人,正雙眸通紅神思恍惚地望著殿內的母女二人,在與她對視的一瞬間,那人急忙舉起了一根手指放於唇前,示意她不要作聲。
她默默點了點頭,就慢慢後退了幾步。
當今聖上啊,竟如小偷一般躲在殿頂,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下方睡顏安詳的母女。
如果讓史官知曉了,怕是要給這個人再添一條荒誕不羈吧。
她盯著這一切,在心裡默默想著,眼中慢慢湧上幾分說不出的灼熱感,可卻不自覺地微笑起來。
因為她又看見了,看見大小姐的睫毛微顫,雖一直沒睜開,但唇邊卻隱隱浮現出一抹淺淡的溫柔笑容。一如初見時節。
原來是這樣...
原來這就是大小姐一直等待的。
文蓮又往後退了兩步,退到了第一次望見七殿下和大小姐的那個距離。
現在想來,這世間似乎有很多事情,看起來似乎是變了,但其實根本沒變。
縱然半世韶華已逝,可那一夜的月光,依然很美。
而她,也又看見了——
笨拙呆板的七殿下和溫柔如許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