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手腳麻利地從掌櫃那端著一壺粗瓷制的燙手土壺放在兩人中間的小木桌上。離開時他偷偷窺了女子一眼,登時愣在了原地。那是他有生以來都未曾見過的絕美女子。
“快滾!”段無憂頗為頭痛地伸腳踹了店小二一下。
“是..是..”小二這才踉踉蹌蹌地走開了,但還是在不停地回頭,掌櫃的問他話,也全然結結巴巴地語無倫次,惹得更多人往女子身上看。
段無憂瞪了眾人數眼,無奈地聳了聳肩,將髒兮兮的手在身上擦了擦,再用一截衣裳包著燙手的壺柄給女子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粗茶,“這種山野小地方也沒有什麼適合您的了..只好請您將就一下吧。”
“謝謝。”女子抬起纖細白皙的手,端起了粗糙的茶盞,喝了一小口,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不自然。她抬起頭,開門見山地道,“之前拜託你的事,查到了什麼嗎?”
段無憂撓了撓頭,低嘆道,“那人很警惕,我們的人跟蹤了幾次,都反被發覺,暫時沒有查到什麼馬腳。”
“是嗎...”女子垂下了眉眼,壓低了聲音,“皇上還是很堅持要封他為丞相,我很擔心...”
“我派去嶺南的人也快回來了,希望到時候能有所發現。”段無憂道,
“嗯,我總覺得這個沈旭出現的時間未免也太巧了一點。”女子點了點頭,低低地道。
沈家早在景帝時期便獲罪被發配嶺南,後翎帝繼位後,因與沈家的間隙,也一直未曾傳召沈家唯一的後人沈旭歸京,只封了一個從八品的芝麻小官讓他去雲州任職鹽運司知事。然,在燕翎帝駕崩後不久,本常年呆在嶺南雲州的沈旭竟被一夥歹匪截到京中,還能碰巧剛好遇到外出尋獵的皇上解救。而這夥歹徒最後也都在獄中上吊自殺了,沒有一個活口。
“早兩年我也不曾多想,畢竟皇上那時也還算聽我的,並沒有重用沈家的人..可是現在..比起我這個母親,皇上如今更很信任的是他,每日都要召見他,甚至拿他當作父親一般看待..”一想到沈旭極似燕景帝的那張臉,還有他每每盯著自己的那種眼神,冷嵐歌忍不住攥緊了咯得她掌心生疼的粗盞。
“我最近真的心裡很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她蹙起眉心道。
外面傳來了風聲,帶著隱隱的嘯聲,吹得燈光更加忽明忽暗,胡人老頭所拉的箜篌忽然變得有些蒼涼蕭索。
段無憂望著眼前這名日益纖瘦的美麗女子,說實話,如果他是個正常男人,這時候定會為這女子披上件外裳,或是給她一點依靠。
但真的很可惜,他不是。
所以他又只能給她加了點熱茶,再安慰了一句,“請您不要太勉強自己。”
冷嵐歌抬起眸,朝段無憂淡淡搖了搖頭。
兩人間忽然沉默了起來。
許久,只聽冷嵐歌澀澀地道,“最近真的不知怎麼了...”她緩緩抬起手,按上胸前,“我還夢見了那個人。”她繼續喃喃地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做這樣的夢了。”
段無憂知道她說的是誰,但他沒有接話,只是默默喝了口自己葫蘆裡的酒。
“抱歉,怎麼突然跟你說起這些..”冷嵐歌勉強笑了笑,然後站了起來,“希望下次先生能有所發現,朝廷中有能力又值得信任的人很少,所以才一直叨擾先生。”
“您言重了。”段無憂對上她的眼睛,看見她美麗的眸底彷彿沉澱了一層縹緲難言的霧氣,“段某喝多了,請恕草民不能遠送之罪。”
“不必。”冷嵐歌輕輕搖頭,提起裙角,自行出門去了。
“等等。”段無憂盯著她單薄的背影忽然喊道。
冷嵐歌腳步一頓,回過頭。
段無憂張了張口,像似欲言又止,許久才長長嘆道,“請您,照顧好自己。”
“我會的。”
冷嵐歌抬起頭露出淡淡微笑,然後再也沒有回頭。
雖然只是短短一瞬間,但還是讓不少窺探到這驚鴻之色的人驚豔不已。
“真是個美人啊,你怎麼都不留一下?”掌櫃的驚為天人地湊向段無憂。
段無憂伸腳踹了一下掌櫃的,笑罵道,“滾,我哪有這本事。”
他灌下一大口九,然後猛地站了起來,走到那盲眼胡人老者面前,“大哥,借用一下。”說話間,段無憂取過他的箜篌,還不等老者反應過來,就拉起箜篌,帶著某種悲愴地酒意放聲曼歌道,“君不見悲歡離合古今事,彈指剎那俱成空!君不見唐虞揖遜三杯酒,湯武徵誅一局棋!君不見昔日故人何所歸,美人垂淚無人歌!”
眾人皆驚,不想這瘋丐模樣的男子竟有如此意氣才氣。卻沒人發覺,本來蒙著一層微光的窗紙上多了一個人的剪影。一名黑衣銀麵人靜靜地站在窗外,就像是貼在窗紙上,又像是隔了很遠。
弦聲忽到了極高處,嘣的一聲!然後所有的聲音都暗淡了下去,只餘下殘破的餘音。段無憂低頭一看,是弦斷了。
他抬起眸,對著窗紙上的黑色人影笑道,“既然你來晚了,那麼請幫我把這把箜篌賠掉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