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燕翎帝不知已站了多久,盯著自己的目光裡盡是凜冽的寒意。
他忙躬身一拜,“衛宸見過陛下。”
許久,他都沒有聽見皇帝的聲音,卻聽的極熟悉的一聲小女孩的叫喚,“爹...”
他猛地抬眸,才看清原來皇帝身上還揹著一個瘦小的身影,正是自己的女兒衛昕悅!
“悅兒...你...你!”素來寡言他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轉眼間又瞥見到慕容顏和自己女兒皆鞋襪未穿,心中更是捲起波濤駭浪,一張臉倏地變得鐵青,身子也開始發抖,“你和陛下...和陛下...怎麼會...”
慕容顏將小昕悅放了下來,冷聲打斷道,“衛大人,你和朕都是為人父母的人了。夜深露重,暗險難防,你放個小丫頭獨自在外面跑可是大人的失職了。若不是朕剛好碰上令千金,也不知大人要幾時才會發覺?”最後一句,她若有若無地用目光掃過衛宸和冷嵐歌,語氣已是不善。
這番為人父母的聲色嚴厲之辭,登時將衛宸心中胡亂猜測著的齷齪想法打消了回去。
“是...是臣之過,陛下隆恩浩蕩,臣萬死難報!”他只能跪了下來,朝慕容顏伏拜及地。
“免了,都散了罷。”她揮了揮袖子,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似乎一刻也不願多留。
小昕悅呆呆地望著慕容顏快步離去的背影,只覺得同剛才那個盡可能哄自己安心下來的鄰家大哥哥簡直判若兩人。她又望了望自己父親卑微佝僂的姿勢,終是把目光移到那名一直安靜佇立的素衣女子身上。
只一眼,小昕悅便驚為天人。
雖然是第一次見,但她已知曉,這定是她那位風華絕代的表姑冷嵐歌。
冷嵐歌的目光一直怔怔地定在那個離開的身影上,過了許久,才感到有人在盯著她,發現是一個和自己少女時期長得有五六分像似的小女孩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
“你就是,小昕悅罷。”她朝她展顏一笑,然後又不自覺地抬起頭望著那人離去的方向。
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瞬間,小昕悅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原來這世間真的可以有人...連笑都那麼寂寞。
40.憶舊年下)
五年前。
小昕悅和父親衛宸獲許留宿宮中三日, 因是外臣, 故被安排在外廷的一處宮室。
白日裡, 父親因十年不曾入朝, 所以要同懷了諸般心思絡繹前來的大臣們會晤, 而她則會被宮人帶到昭蘭殿,有她的表姑冷嵐歌和小公主慕容泠相陪。
那小公主不過五六歲的模樣, 但看五官已露出幾分絕色的底子,想必長大以後定是和她母親一樣擁有著傾國之姿。更難能可貴的是,她還十分聽話懂事, 身上沒有半點她想象中皇家公主的恃寵驕傲飛揚跋扈的壞脾氣。昕悅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只覺得她像個極精美的瓷娃娃一樣安靜地伏在冷太妃的膝上, 待聽到她走近的聲響,便抬起頭很有禮貌地沖著她笑了一下, 如雪雙腮登時泛起兩個淺淺的梨渦, 十分惹人憐愛。
“小昕悅,再走近些。”冷嵐歌朝忐忑站在不遠處的她笑著招手道, “你剛出生的那年我還見過你,印象中一直就是個襁褓中的嬰孩兒呢, 沒想到如今再見已是個漂亮的小姑娘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她臉頰微紅,慢慢走到她們身前,還是恭順地斂眸道, “娘娘, 謬贊了。”
“昕悅請起, 你不必如此見外, 都是自家人,叫聲姑姑便好。”冷嵐歌道。
“是,姑姑。”她欠了個身子,抬起眸。
慕容泠一雙靈動的杏仁大眼盯著她,突然奶聲奶氣地問道,“母妃,怎麼昕悅姐姐的側臉看起來與母妃有點相像呢?”
她下意識地又垂下頭,小聲地道,“公主殿下...謬贊了...昕悅又哪及姑姑萬分之一的美貌...”
冷嵐歌和善地一笑,指點了點小公主光潔的額頭,啼笑皆非地道,“方才不是都說了昕悅是咱們自家人嗎,親人之間有幾分像似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小公主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冷嵐歌又隨便與她扯了點家常,便一起用午膳。
膳後,小公主被抱進內殿休憩,而她則繼續陪在冷嵐歌身邊,陪她一起安安靜靜地在帕子上繡花——梨花。
暮春風起,這座昭蘭殿裡到處都飄動著繡滿梨花的素雅帷帳,庭院裡還有一株高大繁盛的梨樹,扯著漫天梨花瓣簌簌零落。
看起來,姑姑是個很喜歡梨花的人。
她又情不自禁地想到昨夜自己跌入的那個充斥著梨花香的懷抱,忽然心中咯噔一聲,執針的手一滯,忍不住抬眸偷望了一眼身旁面色安寧的冷嵐歌——她繡得格外用心,經她手中素針穿過的那些錦繡梨花彷彿跟真的一般,迎風綻放,翩香滿殿。
在那一刻,小昕悅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這些梨花,已是她的全部。
“怎麼了?”冷嵐歌微微抬眸,望著一直盯著自己怔怔出神的小昕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