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夜裡,月光同樣灑落在青海鎮上。在一個家族的門前,有人放下了竹籃,一個女嬰靜躺其中,樣貌精緻,然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她,被一家之主收養了,並且有兩個哥哥,其中一個也是養子。初時,撫養之人不斷被人抨擊,正統血脈不多留,外養子女卻收留,完全背棄家主將家族血脈發揚光大的重任。
她,不過五歲。長相天真可愛,臉蛋精緻得如白玉,一身肌膚嫩滑得風吹欲破。不過稍稍移動,總是惹得一大陣塵埃隨她身後,不勝煩擾。而且這個小女生天資聰穎,在家族內上私塾也是成績優異,短短數月,便能把書經背誦如流,說是過目不忘也不為過。
她,一時間很受歡迎。雖則她是養女的身份,但漸漸自己變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時無兩。以一個養女的身份能做到這樣也確實獨此一人。她總覺得哥哥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大概是同病相憐,又或者身份相近,相依為命。她與哥哥的關係很好,整天粘在一起,互相依靠著、照顧著。
她過生日,踏進八歲了。臉上毫無預兆地出現了十二塊色斑,奶白、幻紫、黝黑、深藍、森綠等等。她終於能夠深切地體會了何謂天堂掉進深淵,因臉上突如其來的色斑受盡白眼,無止境的嘲弄。小鎮雖然商業發達,惟民智未開,一些惟恐天下不亂的好事之徒更肆意造謠,惡指她臉上受到神靈們的咀咒,會為鎮來帶來惡運。
不旦她族內的弟子離棄她,連那些侍候她的婢僕看向她的目光都變得異樣。雖然她仍然受到大長老以及家主的關顧,為她尋來各地名醫,卻仍然無從知曉病因。那一年起,她變得寡言了,甚麼人都不再相信。
她要是從市集買些東西,也只會自己一人外出,不再叫婢僕為她準備,也開始不再與哥哥親近,將自己抽離於俗世外。她為了避免受到不必要的目光對待,不論天氣多炎熱都會套上一套黑袍,然後獨自一人市集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不論家主及大長老如何勸說都無果效。等閒人家的六歲孩童,恐怕還在父母的堡壘之中安然成長中,卻要這個曾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孩獨自承受這份壓力及悲痛。
失去並不可怕,更可怕的是曾經擁有一切然後失去。
某一天的日落時份,她想趕在入夜前到市集買些小吃。她想晚上到後山看著星,咬著小吃,便是一個晚上。
不料路上一個麻衣帶刀的中年男人,天還沒入黑,便已經喝了個醉醺醺,在行人道上左搖右擺,行不出一條直線來。他無禮地撞跌她,倒在地上掀起了黑袍,露出了那驚豔的樣貌,惹得那中年男人一陣怨罵;“醜八怪的,自己丑就別要走出來啊,想要嚇死人啊?”
她,那年只是八歲。別說是一個八歲的小孩,即使一個少女,遇到如此野蠻的男人,恐怕早就嚇得花容失色了。而她竟然安靜地徐徐站起,幽幽道:“喝醉酒的,自己醉就別要爬出來,你白痴的想要撞死人啊?”
空氣一時凝結起來,中年男人沒有想到自己的話,被小女孩用不過幾秒的時間便回敬自己。
“你…一個小女生,如此小就已如斯牙尖嘴利,大了還得了?”那中年男人說著說著愈覺氣憤,怒借酒意燃起,一時失去理智,對一個小女生拔刀相向,怒喝:“就讓我來替你的長輩教訓著你這小賤人。”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然對一個孩童計較著,殺意借醉意大盛,動起了真格,舉刀一砍,朝的正是那小女孩的面門。她完全沒有躲避,反而眼神更是有些期待,甚至帶點解脫的味道,歡迎著那中年男人的一刀。她還生怕一刀斃不了命,她故意把頭擺左,露出脖子,緩緩閉上眼睛,默默領死。
她受不了那些人的指指點點,忍不到那些人的冷冷相待,捱不住那些人的指桑罵愧。當自己成為了鎮子上最不受歡迎的人,不斷說著自己的生命就是一個咀咒之時,恐怕沒有一人能撐住這龐然的壓力。
別說小女生,恐怕一個歷盡風霜,人生閱歷滿載的中年人都受不住。
所以她想死了。
“錚”
正當她遲疑著,為何那刀還遲遲沒有落下之時,應聲睜眼一看。一個不比自己大多小的人影竟然站在自己的面前,拿著一把短劍,為自己擋住了那刀的落下。
小女孩耳邊柔柔地飄來了一句,短短十一個字,語氣冰冷,聽在耳窩裡卻暖住了心頭:“沒人能侮辱你,除非我死了。”
“哥哥…”小女孩淚眼矇矓,心中的一根弦驀然地被撥動了,原來這個世界仍然有人對待自己這麼好。
中年男人詫異地看著小男孩的身影,只見他冷冰冰地盯著中年男人,盯得心裡發寒,寒得那醉意都消散得無影無蹤了。那麻衣的連忙退了兩步,心神不安問了句:“小子,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