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宋明依就露出幾分擔憂。
她尚在懷鄉伯府的時候,就聽婆婆馮姨娘幸災樂禍地起過王昭的身體,彷彿這少年的身體病弱得厲害,當年一場事故冰寒入骨傷了根基,如今身體裡還帶著無法拔出的冰寒之氣。也是因這個原因,因此王昭這些年一直被病痛煩惱,病重的時候幾乎夭折。她聽婆婆的意思,是王昭只怕活不過二十歲,若唯一的嫡過世,那麼懷鄉伯這個爵位不費吹灰之力,就會落在庶的身上。
那個時候,婆婆是天天恨不得上香祈禱,盼著王昭趕緊死的。
那個時候她只見過王昭兩面,還是跟在婆婆的身後,看那清貴病弱,卻帶著皇族與世家的傲骨的少年面無表情地走過她的身邊。
她那個時候見婆婆咬牙切齒地詛咒,只不過是覺得婆婆心腸狠毒,對她心生厭惡,可是如今看著鮮活得在宋明嵐前前後後笑的少年,方才覺得那是多麼叫人殘忍該下地獄的事情。
“你身上不好,應該是寒毒入骨,平日裡多曬曬太陽,還有……”宋明嵐頓了頓,見王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自己,就笑了笑道,“我見你這般羸弱,只怕是你從大病之後,闔府上下就拿你做一個金貴人兒,不許你多走動鍛煉,恐累著你,恐叫你病情加重,是也不是?”這世家中,有這毛病的不少,這就是叫富貴病的意思了。
生於富貴,養尊處優長大,於是就越發不能觸及風雨了。
只是到底交淺言深,且宋明嵐覺得自己未必有人家太醫的見識,因此只是搖了搖頭。
“往我的軍中去磨煉兩年,什麼病都沒了。”晉王的聲音帶著幾分冰冷,也不去看王昭苦笑無奈的臉,慢慢地道,“姑母平日裡太著緊你,因此將你養得跟閨閣的姐一般。你看看那些外頭的平民百姓,也沒有你那人參燕窩地吃著,怎麼一個個兒強壯得跟老虎一般?”他早年曾經帶著王昭往軍營去,不過三日就令王昭在軍營病發,昌平長公主嚇得直哭,從此不許王昭習武。
可是也是從那個時候,王昭就喜歡上了兵武之事。
“我還是不願母親難過。”昌平長公主緊張他,是因為愛惜他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鄭重,誰都能對昌平長公主不以為然,只有王昭這個做兒的,他不能。
頓了頓,王昭的目光就複雜了起來,抿了抿嘴角。
“有話就,娘們兒似的。”晉王就皺眉。
他們正行走在公主府裡一條寬敞的石路上,兩旁綠樹如茵透著綠意的清涼,隱藏在那些綠樹之後的還有隱隱的亭臺湖水,還有侍女們年輕又柔軟的笑聲,夏風徐徐地吹過綠樹,隔著那些搖曳的碧影,已經能看到石路上的盡頭,正矗立著一座十分華美的清涼殿,兩旁是無數的繁花簇擁,各色的名花交錯,層層疊疊怒放得令人心曠神怡,還有許多美若嬌花的侍女立在其中,愈發與那殿相得益彰。
怨不得名為繁花館。
王昭也在怔怔地看著繁花館,許久,張了張自己的嘴低聲道,“母親正想給我訂門親事。”
“誰家?”晉王一點兒都不驚訝,反而冷淡地問道。
“不知道,只是……”王昭遲疑了一下,方才有些憂愁地道,“我這病弱的樣,做什麼還連累個無辜的女呢?”
若他真活不過二十歲,那豈不是坑了嫁給自己的女孩後半輩?
王昭素來心軟,覺得自己做不出這樣冷酷的事情。
“那就努力活下去,長命百歲,兒女繞膝就是。”宋明嵐悠然地道。
“可是……”
“你顧慮真多,看起來確實不合適娶妻。”宋明嵐見王昭委屈地看著自己,病弱清雅帶著幾分溫文單薄,整個身體彷彿融入了空氣中的樣,頓時頭疼極了。她一向強勢,卻對這種眼巴巴可憐極了,如同動物一般的表情沒轍極了,又不能大耳抽過去,揉著眼角無奈地道,“你平日裡給自己的負擔太大,總是擔心這擔心那,擔心自己命短,實則這才是你命短的原因。你往後就跟自己……”
她頓了頓,一雙雪白的手突然抬起來,重重壓在王昭微冷沒有血色的臉頰上,冷冷地,明明身量不及少年高挑,偏氣勢上帶著幾分居高臨下。
“看著我!跟我!”
她看著突然呆滯了的病弱哀愁的少年,目光一瞬間迷濛,彷彿時光流轉,自己的對面,是曾經那個萎縮恐懼地蜷縮在冰冷大殿的女孩。
她的頭上是拈花而笑慈悲俯瞰世間的佛祖,她惶恐絕望地淚流滿面。
那是幼年的她,那個心軟而怯懦不知前路在何方的自己。
宋明嵐嫣紅的嘴角,慢慢地抿緊,不知是在對面前顫抖的少年,還是對當初那個被家人拋棄,絕望得想要去死的自己。
“下去!”
比她的仇人,更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