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誰聽到了他們的交談?
她和潘越交談的地方在學校的綠茵帶,那地方有亭子有樹木,雖然郗羽和潘越都看過四周有沒有人,但是倘若有人為了躲避視線藏在亭子後花壇後大樹背後,依然可能聽到他們的交談。
這件事讓她腦子裡亂糟糟一片,連上課都在走神,她不知道怎麼處理這件事。她想過要不要跟潘越澄清這件事——但沒找到什麼機會,她沒辦法頂著甚囂塵上的流言去隔壁二班的教室找人,那必然會帶來更猛烈的嘲諷。
她心神不屬,覺得自己遭遇的這一切是有史以來在她身上發生的最糟糕的事件時,另外一件最最糟糕的事情也發生了。
潘越跳樓了。
當年的5月11號,表白後第四天的傍晚,下午放學的時候,他從五層教學樓的樓頂上跳了下來。
暗紅色的血跡打濕了石板路面,慢慢滲入了泥土中。
警察調查了這起跳樓事件,他們翻開了潘越的書包,書包裡放著一張短箋——那是從筆記本裡撕下來的一頁紙,折了兩折後放在書包的醒目位置,任何人只要一開啟書包就會發現到。
——世界改變了,生活也改變了。我見到的不是真實的,連感情都不是真實的。我無法忍受,我想要告別,我想要離開這個世界。不要懷念,請忘卻我。
字跡有些潦草,加上這段時間潘越精神不穩定,警察調查後認定他是自殺,這寥寥幾行字是他的遺書。
潘越是家裡的獨子,可想而知兒子去世對潘家是怎麼樣的打擊,潘越的父母怪天怪地怪學校怪自己怪郗羽。郗羽沒辦法去學校,潘越的母親沖到她家對她破口大罵,說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接下來幾個月,郗羽都是渾渾噩噩度過的。她蜷縮在家裡裹著被子睡覺,她無法思考,注意力不集中,完全沒辦法處理生活中的任何細節。她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聽到了什麼,每天醒來眼睛都在發黑。
她甚至因為心猝進過醫院。
她那時候才知道,原來人真的會因為心碎而死掉的。
好在家裡人和老師始終是支援她的。郗廣耀始終跟她說,潘越的自殺不是她的錯,她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班主任周宏傑也付出了很多努力,他努力說服潘越的父母不要鬧事,還常常來家裡探望她,鼓勵她,把警察的調查結果告訴郗羽:潘越去世之前,他的家庭就已經陷入了一場大危機,他的父母矛盾重重,掙紮在離婚的邊緣,潘越本來就比普通人敏感,糟糕的家庭環境讓他心情低落;在郗羽這裡的感情受挫和同學間的取笑絕對不是他自殺的主要原因。
至於流言是誰傳出的,這件事的調查則沒有了下文——警察倒是詢問了一些學生,但潘越自殺一事太過嚴重了,這些完全不成熟的初中學生們嚇破了膽,全年級的學生都變成了啞巴拒不承認自己傳播了流言,有人還試圖把責任推到郗羽身上。同時,警察已經認定了自殺,也不會一定要追根問底地查這件小事。
潘越出事後,郗羽幾乎沒再去過學校,縮在被子裡蒙著頭不願意見任何人,其中有一次,程茵來她家,坐在她床邊,輕聲跟她說:“小羽,對不起。”
這話挺莫名奇妙,什麼“對不起”?郗羽一點力氣都沒有,但還是攢了一點力氣從被子裡探出頭看她。
當時的程茵眼睛紅紅的,看上去像大哭了一場,她小聲說:“關於潘越的事情,我對不起你。”
“……什麼?”
然而程茵再也沒有說什麼話了。
郗羽當時的腦子也有些糊塗,只能眼睜睜看著程茵揹著書包離開了她家。
等她反應過來程茵這話的意思時,已經幾天後的事情。
程茵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為什麼要因為潘越的事情對她道歉?她甚至懷疑是程茵傳的流言——畢竟潘越跟她表白的事情,她只告訴過程茵,難道是程茵偷聽了他們的談話,把兩人的話傳遍了全校?但這不太可能呀。程茵沒有動機,沒有時機,也沒有任何疑點。
她的疑心越來越重,想要找程茵瞭解清楚原委時,程茵轉學離開了本省,自此音信全無。
程茵離開了,郗羽周遭的情況沒有好轉,因為流言猛於虎。
瞭解內情的人都知道她和潘越的死沒什麼關系,但是外人不這麼想。小區裡的鄰居投來了奇妙的眼光,總有一些惡毒的三姑六婆因為私心在背後編排郗羽,郗家人在那個暑假搬了家,郗羽也轉學去了母親的老家,距離南都市三百公裡的安縣的中學讀書,她住在外公外婆家,媽媽辭職在縣城了陪讀了一年,直到確定女兒的精神狀態恢複後才返回南都。
郗羽知道父母為自己付出了多少,經過了悲傷的五階段之後,終於還是時間起了效果。她告訴自己要向前看,一切都會過去,不要讓父母擔心,她努力振作起來,一門心思開始讀書,除此外,其他所有事情都放在一邊。
學習,只有這件事是她可以掌握的。
她確實在讀書上頗具天賦,一心一意埋頭苦讀,高考發揮有些失常還是考上了南大;為了彌補高考的缺憾,大學四年她勤奮無比,別人在睡覺,她在背單詞,別人談戀愛,她在做習題,別人去旅遊,她在做微積分;念博士學位的五年,她的努力程度比大學階段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就算在學霸遍地的it,她的勤奮也是排得上號的。
時間衰減了記憶,也衰減了傷痛和悲傷。
而今的她,也終於強大到可以回到曾經的母校,站在潘越去世的地方,獻上一束白色的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