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依你看,那可是穆世子?”
楊文康低頭沉思,“臣昔日與穆世子同在國子監就學,算得上是同窗多年。形容舉止上看,那分明就是穆世子,只是以臣對穆元的瞭解,他若性命無憂,斷不會滯留江南。更何況如今鎮國公府危若累卵,微臣實在是費解。”
容承衍眯了眯眼,看向推門進屋的侍衛,“如何?”
侍衛單膝跪地回道:“樓下男子乃是松州城茶商汪淮,旁邊的是他的妻子。汪淮兩年前入贅富商汪家,再之前的身家背景,就沒有人清楚了。”
楊文康頓時皺眉,“若這汪淮真是穆世子,怎會數典忘祖入贅一個小小商戶。”
容承衍薄唇微翹,“依我看,就由文康你下去同他打個招呼好了。”
原來此時樓下擺出了幾十盞別致華麗的花燈,飛禽走獸,亭臺樓閣無一不有。汪淮見汪聽雪喜歡其中一盞青紗寶蓮燈,自然下樓參與猜燈謎。
楊文康欣然受命,跟著下了樓,刻意接近汪淮。
說來也怪,汪淮雖然前塵盡忘,但說起經史子集,倒也頭頭是道,因此甫一出馬,就拔得頭籌,成功猜下汪聽雪一眼看中的寶蓮燈。
汪淮小心翼翼的捧著花燈,剛一轉身就撞上了一位青衫文士。
“實在抱歉。”他側身行禮,卻被文士的朗聲驚呼定在原地,“穆兄,別來無恙!”
他蹙眉看向青衫文士,聲音發緊,“在下汪淮,先生恐怕認錯人了。”
來人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分明就是鎮國公府世子穆元,在下楊文康,世子竟不認識我了嗎?”
汪淮頓時頭痛欲裂,他踉蹌了幾步,只覺得眼前清癯男子恍然變成白衣少年,頭戴方巾捧著書卷搖頭晃腦的揹著《尚書》。
“介弘?”他搖了搖頭,半信半疑的問道。
楊文康激動不已,“你果然就是穆元,昔日/你我在國子監同窗之時,你便是這樣叫我的字。”
汪淮卻倒退了幾步,他扶著額頭心中一片茫然。
這兩年來,他時常會想,自己為何會身受重傷跌落淮江,失憶前又到底姓什名誰,家中可還有親人。胡亂揣測起來,甚至恐懼擔憂自己會是什麼窮兇極惡之徒。
然而此時真的偶遇昔日故人,他卻無端覺得有些恐懼。他與娘子琴瑟和鳴,歲月靜好。未知的過往究竟是福是禍,為何他心中惴惴,竟然覺得有些抗拒。
“實不相瞞,在下此刻腦中並無往日記憶,就連兄臺的名字,也是突然浮現的畫面想起的。我看兄臺似是我昔日故人,可否將在下/身家背景一一告知。”
楊文康大驚,原來穆元居然失憶了,他一時有些躊躇,從昔日同窗的角度,他自然應當如實相告。但從肅王門客的角度,要不要讓鎮國公世子恢複記憶,恐怕還須聽候殿下的指示。
他手心微潤,面上卻滿是唏噓,“此事說來話長,我見你手中還舉著花燈。不如先將花燈處置了,你我二人再坐下來細聊。”
汪淮心頭一震,他看著手上精緻的青紗花燈,想到娘子還在等著他,頓時懊惱的起身,“也好,還要煩請兄臺稍等片刻,我將花燈送轉再來和兄細談。”
然而此刻包廂中,卻是另一番景象。
原來大廳中有一盞燈謎據說是當朝內閣首輔孫大人的戲作,話題便從花燈猜謎轉移到了朝野國事。
要說此時朝中最熱門的國事,當是孫首輔提出的,廢除科舉南北榜取士。
自熙朝建國一百多年來,因南方文風興盛,第三任皇帝熙文帝便推行了南北榜取士,以保證朝中南北政治平衡。
這項政策如今已經推行了幾十年,到了本朝,孫首輔卻以均科舉為名提出廢除南北榜,全國統一排名。
作為楚黨魁首,孫首輔的這一主張自然得到了廣大南方學子的推崇,松州地處江南,本就結社成風,討論起國是來更是毫不避諱。瓦舍中的書生此時各個針砭時弊,高談闊論地為孫學士叫好。
包廂中的知棋面露崇拜,指著人群中為首的書生對汪聽雪說道:“小姐快看,打頭那位白衣公子據說就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侯永侯公子。”
汪聽雪卻不屑一笑,“什麼才子,還不是沽名釣譽之輩。別看他此時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說到底,還不是為了借文名為科舉造勢。”
知棋不過粗識幾個大字,方才不過轉述坊間傳聞,此時連忙給汪聽雪奉茶,“這些書生說得什麼南榜北榜,實在是繞口,還請小姐賜教,究竟是什麼意思啊。”
汪聽雪接過青花瓷描金茶杯,不疾不徐的說道:“這還要從文帝爺在時的南北榜案說起……,總之,如今南北方經濟發展不均衡,為了打擊朝中日益壯大的南黨和地方上的江南士紳,便定下了北六南四的定例。”
她低頭喝了口杯中的君山銀針便搖頭放下,“這茶葉不好,以後出來用餐,還是要帶自家的茶。”
知棋半懂不懂,半晌問道:“若是皇帝爺有意打壓我們江南人,可我怎麼聽說如今朝中南黨能當半個家呢?”
這是如今江南盛行的順口溜,便是販夫走卒也能隨口說上幾句,人人皆知如今朝中孫半朝,孫半朝,南黨能當半個家。
汪聽雪笑著沾了點桌上的玫瑰清露,“若是政策能做到言出必行,又怎會有王朝更替?說到底,皇權不下鄉,就說我們松州,便是皇孫貴胄,恐怕還不如我們松州這的耄耋鄉老話好使呢?”
隔壁包廂氣氛凝滯,七/八個侍衛早已跪了一地,端坐在太師椅上的肅王容承衍面上看不出喜怒,眼中卻閃過一絲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