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背轉過身,沒有給予李斯答覆,反而問起另一個兒子的情況。
李斯心下一突,“十八世子天命所佑,未傷及要害,在太醫的調理下,現已無大礙。”
趙高不止一次在李斯面前為胡亥張目,李斯在心底是秉承中立的。
但帝國是皇帝的帝國,也是李斯這些大秦奠基人的帝國,身為帝國丞相,皇帝之下的佐貳,李斯有著自己的盤算。
扶蘇仁懦,受昌平君影響極深,如果登上大位,難保不會更轍始皇帝國策,重現分封之舊事,這乃是動搖大秦立命之基。
而胡亥聰明伶俐,又是最幼的一位皇子,不比扶蘇的主見,他的可塑性更強。
胡亥即位,丞相權柄更甚,李斯相信自己能夠一如既往,秉承始皇帝既定之策,輔佐新帝帶領大秦在正確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君權、相權,此消彼長,輔政之人行主政之實,實乃人臣最快意之事。
另一方面,始皇帝久不立儲的這種態度,也是李斯萌生千般心念的主要源頭之一,當然,他所有的念頭相法都在忠於始皇帝陛下、忠於大秦的框架之內。
皇帝接下來的話又將李斯的思緒拉了回來,“其他人都中毒而倒,他為何沒事?”
“據十八世子本人說,事發之時恰逢腸胃不適,因此並未真的飲下渭河之水。”
“原本只是小孩子淘氣沒有規矩,沒想到卻因此救了陛下,可真是天佑吾皇!”
李斯的話具有一定的傾向性,話一出口,他自己也有所覺。
“李斯,這番話可是你的真心話?”
皇帝並未回身,只是斜乜眼神,李斯心跳加快,不敢抬頭直視,忙再次俯身。
“回陛下,臣...”
“此天子家事,臣不敢多言。”
屏息良久,方才聽到空靈徹遠的聖上綸音。
“讓扶蘇來見朕。”
李斯小步倒退出殿,星昏月暗,涼風陣陣,李斯這才驚覺,背後早已佈滿了細密的毛汗。
他是如蒙大赦,提起的心暫時可以放下了,可扶蘇卻在殿內要經受一番烈火與寒冰的煎熬。
父皇灼灼的眼神是烈火,自己的心則是如墜冰窟。
那是怎麼的一雙眼神,遠非自己進殿之前所想的盛怒,而是一種悲哀與失望並存的特殊神色...
“父皇,兒臣是清白的。”
“這一切都是有小人暗中挑撥,意圖加害兒臣,離間父子親情。”
說完,扶蘇就扒扶於階下。
皇帝似乎對扶蘇剛入殿就急著辯解有所不滿,眼眉一挑,“你認為是有人從中挑唆...”
不等扶蘇回答,他又繼續道:“如今墨家已滅,儒家尚存,不得不察。”
墨家機關城已毀,失去了根本之地的墨家在始皇帝的眼中已經是昨日黃花了,而扶蘇自桑海回來卻為屢屢為儒家正言,大有褒獎贊賞之意。
眼神眯了眯,皇帝最終還是沒有提及農家,畢竟農家情況特殊,與扶蘇有著若隱若現的聯絡。
話鋒一轉,“你認為羅網如何?”
“兒臣以為,羅網乃帝國兇器,殺性甚重,與當初的安撫懷柔之意相悖..”
“兇器,頭懸利劍,也許會讓他們更清醒些。”
轉過身來,深深看了跪伏於地的長子一眼,
“儒念是否能在桑海之濱,居天下儒宗之名,恐怕只在一線之間。”
殿外有驚雷炸響,殿內扶蘇的心底也是雷聲滾滾,震動迭起。
“你說你無罪,呵...”
皇帝只覺眼前的這個兒子彷彿不是出身帝王家,雍容氣度是有了,但偏偏缺乏一顆王者之心。
“當初白起也曾問過昭襄王,先王回道‘朕知道你沒有謀反,但是你有造反的能力,這就是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