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笙原是想與長恭一道守歲的, 離席後又悄悄去了他房中找他,卻不想竟就撞見他提了酒去截兄長。連笙一時心中好奇作祟,便跟了上去, 沒成想這一跟, 會跟出連日的火冒三丈來。
她站在石欄底下,聽見背倚石欄的長恭低聲說, 若他死去,連笙便拜託兄長……
酒後話裡還透著醉意, 可一番酒後坦陳, 在連笙聽來, 卻是長恭發自肺腑的真言。
他是抱著必死的信念要戰死在沙場上,哪怕說要娶她,也不忘加上一句等到戰事結束。他哪裡是真心要娶, 他早已將一生性命付與沙場,知道沙場之上刀劍無眼,以至於連身後事都替連笙安排好了。
託付給兄長,可笑, 連笙將自己鎖在房裡,氣得抄起酒壇子便摔。那兩壇子酒,原是備下欲與長恭守歲小酌使的, 如今恨不能摔它個幹淨。
酒壇子“嘩啦”一聲被她砸碎,烈酒潑得滿地都是,騰起酒氣也燻著眼睛,辣得很。連笙氣不過, 又抄一壇狠狠摔到地上。原他私心裡是這樣想的,戰死又有何妨,還要將她託付給別人!
長恭在房門外叫了一宿的門,連笙只當自己聽不見。
敲門聲空空空地響了一夜,這一宿便直到天亮,敲門聲才停。
連笙坐在床上捂著耳朵,漸漸感到外頭似乎沒了聲響,於是躡手躡腳地下床,從門縫裡偷偷往外瞧去,卻才發現長恭已然走了。
“走了!走了就別再來了!”連笙氣極一推房門,蹬掉鞋子悶聲便鑽回床上去。
昨夜除夕,平白無故生了一場大氣,竟真就白白熬了一夜。歲是守到了,人卻也守蔫了,連笙回床後蒙著被子,不多時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這一覺就直睡到了晚飯前才起。
起來仍然不見長恭的人,連笙私心埋怨憤恨,賭氣不見就不見,幹脆連飯也沒去用。可真到夜深後,她偷偷瞧著長恭臥房的方向,房門緊閉,房中卻是半盞燈火也無,心裡終究還是放不下,披衣出門。
房裡沒人,她拐道出了院子,腳步鬼使神差一般,不由自主便往他們素日用於議事的偏殿裡走。
然而才走了沒多久,迎面竟然撞見一隊人馬過來,領頭一名大將,卻是單庭昀。
連笙剛要調頭回去,已然先被單庭昀喊住:“連姑娘。”
見被逮了個正著,連笙不得已站定回過頭來:“單將軍。”
“連姑娘深夜怎還未睡。”
“單將軍不也大半夜的還在外頭。”
“我與姑娘怎能相提並論,今日一早便接營州告急,馬不停蹄忙了一日了,還未忙完,這還有批軍需未送的。”
“大年初一,營州告急?”連笙一怔,“那長……你們大帥……”
“少帥自是一早便去營州了。”
單庭昀話一出口,連笙方才感到頓起的失落,原是去營州了,難怪一日也不見他再來。她見單庭昀身後大批軍需,只忙欠了欠身,往旁站開讓出道來:“單將軍既有要事在身,就快些去吧。”
“好,連姑娘也早些休息,北地夜寒,當心身子。”
“嗯。”
單庭昀說著手一揮讓身後車馬跟上,向連笙拱手一拜,不多時便消失在了夜色盡頭。連笙望著他離去背影,憶起他方才說的話來,神色驀然起了落寞,輕輕嘆一口氣,繼而腳步一轉,卻不是回房,反向外頭行去。
鄞城城牆,此刻連笙站在牆上,遠眺營州方向,心中乍然又填滿了悶悶不樂。
傍晚時還中燒的怒火,此刻好似全被夜色吞盡了,徒餘一點對他不告而別的怨念,與牽腸掛肚的擔憂。昨夜無論如何生氣,可真到戰事來臨,心頭的惴惴不安還是頃刻間蓋過了所有。長恭說到底,也沒講錯,沙場兇險,誰又知道下一把劍會不會就刺到自己心上。連笙氣他隨隨便便就將自己託付出去,彷彿已然料定自己不能活著娶她,卻從未問過她是如何想的,可氣歸氣,仍也害怕他這一去但有不測,自己便真連最後一面也沒見著。
最後一面,還是昨夜自己橫眉豎目,連名帶姓喝罵他的一面。
心中念及此處,也不知怎的,倏忽竟起了沒來由的驚跳。
心口猛然顫了顫,一些極其不妙的預感毫無徵兆湧上心來,連笙趕緊“呸呸”兩聲將腦袋裡亂七八糟的念頭啐出去。長恭自有菩薩庇佑,大難不死,逢兇化吉……
她口中念念有詞,正在禱告,當下忽卻聽到身後一聲極輕細的:“連笙?”
連笙詫然回頭,便見長青正在身後不遠處,他許是早已來了,沿著城牆轉了許久,身上披一件大氅,沿邊還沾有更深露重的一點水珠兒,見到連笙滿眼驚詫:“你怎會在此處。”
連笙並未答他的話,只一低頭,喚了聲:“兄長。”
長青方才推了輪椅上前:“晚飯時遣人去喊你用飯的,回來說你人有不適,現下可已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