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汝陽領著新郎會見文武官員, 正站在席間說些客套辭令,滿座皆是端著酒杯抱著手的“恭喜恭喜”,連笙拔腿便是一個箭步沖過去, 長恭手執杯子眼看便要一飲而盡了, “少將軍!——”
連笙已然顧不得自己一身小廝打扮出現在此處、出現在兆忠卿的眼皮子底下,會顯得有多可疑, 一心只想長恭若是飲下那酒,當場便要比她可疑一萬倍。於是鋌而走險, 冒著成為眾矢之的的風頭, 大喊一聲。
這一聲喊, 果真便讓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各式各樣的目光齊刷刷投向連笙,連笙一時頭皮發麻,卻也只得硬著頭皮往下掰:“少將軍, 前幾日你才受風寒,白先生開藥方時千叮萬囑了要忌酒,你忘了嗎?”
長恭一時不解,張口正要插話, 連笙又趕緊再問了一遍:“白先生說的,不!可!飲!酒!你忘了嗎?”
一字一頓,不容分說。
長恭方才登時會意, 忙道聲“是,是,今日糊塗了”,而後轉過頭向秦汝陽拱了拱手:“秦大人, 秦公子,那,我便以茶代酒吧。”
秦汝陽聽罷只笑一笑,也沒多說什麼,欣然便飲了。
卻是在他身後,兆忠卿的眼神微微一凜。
這一點神色微變,長恭與連笙皆是不察,只看秦汝陽領著眾人再又寒暄幾句離開席上,連笙才從心底緩緩舒出一口長氣。席上原本起立的一幹人等重又落座,唯獨長恭卻仍站著,他放下杯子向連笙道:“你隨我來一下。”
他們拐了幾道彎繞出府外,找了個僻靜處停下,四顧無人,長恭回身便問:“方才怎麼了?”
連笙一身小廝打扮,雖說可辯解是護主心切,但這番舉動仍舊太過出格,何況兆忠卿還在場,又怎會不對此舉起疑。長恭面露憂色,連笙遂才趕緊一五一十地,將自己在樑上所聞悉數道與他聽,末了不無擔憂地說起:“長恭,這面上看著還是場宴,可底子裡,怕只怕是一場局呢。”
長恭的眉心擰了又擰,乍聽之下好似十分擔憂,但轉念一想,又覺這其中疏漏重重。
一杯酒,縱能當場試出他來,可秦汝陽事先並不知情,他就藏在滿座賓朋之中,秦汝陽又怎知元兇會來?即便來了,又怎能確信他便一定會飲那酒?此一計,看似理所當然,實則卻是漏洞百出。於是思忖片刻,還是定了定心神道:“不妨,你我也別太過憂心了……”
“怎能不擔心!方才若非是我及時撒謊,現下你已不知身在何處了!”
連笙後怕不已,卻見長恭竟然不為所動,反還回過頭來勸她,一時心中著急,面上也跟著現出慍色來。長恭見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忽而便覺有些好笑,想來自己先時還在替她左右憂心,而今反倒調過來了。
心尖上微微一動,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不急,無妨的。”
他比她高出一個半頭,略一抬手,掌心便已悄然覆在了她的頭頂。指尖無意撥過發絲,手指微微蜷起的一點弧度,貼著一顆小腦袋,輕輕揉了揉。
好似春已來,風已暖,拂過心間,滿園盛放。
長恭雖只一瞬便收回了手去,連笙卻是如遭雷擊一般,登時愣住了。
耳朵根還麻酥酥的,她定定地望著身前,因他抬手擋住了自己原本上望的目光,於是便只勘勘落在他的胸前。胸前近在咫尺,仔細還能看見他的胸口呼吸起伏。胸膛寬而堅實,北境的沙場十年練就的,思緒一時飄忽輾轉,想到若是被他這樣擁在懷裡……連笙突然面頰發燙,腮幫子“唰”地通紅,轉瞬閉嘴收聲。
她不再接話,便聽長恭繼而道:“席上人多,不可飲酒的也不止我一個,何況有人天生上臉,左相又從何分別呢?”
連笙只默默緋紅的臉,點了點頭:“嗯。”
“倒是你,如何,可有探得什麼?”
長恭藉著機會問起,連笙方才從那無邊遐想裡抽回神來。她仍舊面紅耳赤,不敢抬頭,卻也不忘老實作答:“探得了。秦汝陽的房中,有間密室。”
“密室?你可進去了?裡頭又藏了些什麼?”
連笙便搖一搖頭:“沒能進去。秦汝陽房中入口不過一個虛掩,那密室卻是建在地下,我才要下去看的,卻趕上秦汝陽回房,於是只得匆匆關了密室門,什麼也沒看著。”
“噢……”
長恭不無遺憾地嘆了聲,便又聽見連笙問他:“那往下如何,還需要我再回密室探個究竟嗎?”
“不可,”他制止道,“說好了以吉時為限,而今吉時已過,還是等回府與兄長商議過後,再行定奪吧。”
連笙便低著頭應聲:“嗯。”
別無他話,二人之間轉眼安靜下來,連笙一直不再抬眼看他,通紅的耳朵尖兒卻是出賣了人。長恭一眼盯到了,於是一時間也覺出些不自在來。空氣裡悄無聲息彌漫的情愫曖昧,長恭忍不住清清嗓子,咳了咳:“那……若是無事,便早些回席吧,人在相府,還是當心些。”
“嗯,你也是。”
連笙彷彿得了臺階可下一般,話音落後便趕緊轉身,將臉埋在手心裡要離開這尷尬的境地。長恭不由心頭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