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正春道:“忽‘唰’的聲劍響,這回龍二大大的啊了聲,從亭子中竄身出來,滾倒在地,起身兩手撫住右腰,竟是吃了龍鳳一劍。龍鳳提劍對著,忍不住從口中卟地吐出口鮮血,手裡長劍掉地。龍二喘息道:‘你死之後,我會記著你對我的好,這重重的一劍,就算是你給我的記念,我會好好記住。’龍鳳話說不出。這時一個人影閃到龍二跟前,冷冷道:“二弟,你對師妹下這麼重的手,怎麼當教主呢?”龍二見是龍一,不自主地退步。龍一刷地拔劍,森然道:“你不會當教主,師哥來給你替勞好了,你就歇息歇息去吧!”揮手劍出。龍二連連後閃。忽聽得有人怒道:‘好大的膽子!’二個人雙雙從株松樹頂端躍下,一使空拳,一個劍出。使空拳之人扶住龍二,關切問道:“教主沒事吧?”龍二道:“沒事。”使劍的人將龍一逼退幾步。龍一驚道:“南左使!”那人南左使喝聲道:“你大逆不道,竟敢行刺教主,罪該萬死!”龍一怒聲道:“他怎麼就是教主!”南左使未答,忽從他背後躍出六人齊道:“他怎地不是教主?!”龍一大驚斜避道:“六大護法!”六大護法駐足哈哈大笑。龍一眼見不敵,閃身落在亭子裡,對眾人冷冷說道:“好,你們合眾謀反,師妹,你沒死吧,我帶你走!”他見龍鳳一直站立,伸手探她鼻息。”丁正豐道:“她還沒死?哦,這當兒也把毒逼出來了。”
丁正春道:“龍一要帶她走,實是句謊話,當時日月教六位好手都迫過來了,龍一一人逃生還罷,想單憑自己一人之功帶走中毒的龍鳳絕不可能。龍一這伸手,是要探龍鳳死了沒有,若是沒死,便要一掌將她劈了,讓龍二也得不到劍譜;若是死了,當然好,龍二得不到《血鷹劍譜》,武功也就不可能超過自己,來日方長,這筆帳以後慢慢地找他算,豈知龍鳳便這兒已排出劇毒,見他一手探出,猛地右掌當胸劈出,龍一猝不及防,給她一掌拍實,飛落山谷——居然沒有死,現在還活著。龍鳳擊飛龍一,六大護法及日月二使、龍二都是大吃一驚,但見龍鳳又吐出口血,從地下拾起長劍,這才舒出口氣,伸袖擦了擦嘴角血汁,毒氣排除,已是好了。龍鳳得以死裡逃生,眼瞪龍二寒聲道:‘龍二哥,想不到你下手這麼狠辣,枉負了我對你的一番情誼!從今兒起,這份情誼一刀兩斷,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只是你雖得意地坐上了教主之位,有件事卻是萬萬沒想到的。’龍二哼得一聲道:‘無毒不丈夫,這是你也說過的。我已用不著去想——仍何事情,都會有人替我想、替我去做。’近旁兩大使者為了討好教主,跪伏地上高聲道:‘教主鏟除逆已,千秋萬載,一統江湖,屬下等赴湯蹈火,再所不辭!’叫聲響亮。龍二聽著心裡受用,哼的聲向龍鳳道:“你聽見沒有?”蘭姐忍不住罵道:“這人好是無恥!”
丁正春又咳嗽得通,道:“龍鳳突地仰天大笑。六大護法斥道:‘什麼好笑,教主跟前,還不跪下謝罪!’龍鳳笑聲一頓,高舉手中佩劍道:‘教主傳位時跟我說,你把你那把劍身留下,換上這柄劍身出去,這柄劍害人無數,你不可輕易出劍。——這柄劍,你們道是什麼劍?’六大護法齊啊地聲退步,驚望龍二,口裡說不出話來。龍二撥出自己腰劍急視,驚駭莫名地啊了聲道:‘這,這真是你的劍!’丟劍連退兩步,人連心涼住了。龍鳳哈哈笑道:‘好,很好,你跟我情斷義絕,中了我追魂劍,是你自找的!’丁正秋驚心道:“追魂劍!”丁正春點頭道:“中了追魂劍,無藥可解,龍二身中劇毒,從此不能解。”蘭姐聽來心下快慰,大大呼了口氣。
丁正春道:“龍鳳有毒劍在手,眾人都不敢擋,眼睜睜地看著她下山離去,老堡主也就知道這些。這事一晃已過去二十年,龍二現下快死,顯是抵拒身上劇毒,再也無能為力。龍二坐上教主之位,首要之事自然是追殺龍一龍鳳,現在龍一定然得知情由,前去報仇血恨,不想投宿本堡,一時激奮,竟查知龍鳳下落。龍鳳有毒劍在手,一個徒兒又高深莫測,鹿死誰手,比較起來,只怕還是龍鳳的贏面大些。兩位姑娘,我說的這個龍鳳,就是你們小姐的師傅。哎,你們小姐可是位日月教中人呢!”說完不住搖頭。蘭姐小燕大驚道:“什麼?”跟著不敢相信地齊搖頭道:“不,不是的——”臉色白起,心中茫然恐懼極了。
丁正豐道:“大哥說的不錯,你倆小姐的師傅,正是日月教教主龍鳳。不是龍鳳又會是誰呢,天下雖大,知道《血鷹劍譜》藏處的只有龍二和龍鳳。龍一既說《血鷹劍譜》重出江湖,自是說找到了龍鳳。龍一找到龍鳳,便自喜可奪得密笈,這事想來只怕未必:昔日龍鳳身中劇毒,倘能劈上龍一一掌,現下龍鳳靜心在雪原修煉甘年,而龍一顛瘋若狂,顯是一直受到日月教中好手追殺,身心不定,武功自然落下,八九已不敵龍鳳。你家小姐既得龍鳳真傳,半夜又大受驚撓,定然察覺,龍一縱去,怕也奈何不了她,二位姑娘當放心才是。”
眾人稱是。小燕抓緊蘭姐手,意示詢問,是與不是?蘭姐已不得不確信小姐及自己師傅定是龍鳳,想到都是日月教中兇殘至極的的高手,顫聲道:“可,可小姐毫不知情呀!”丁正豐道:“那倒未必,只是瞞了你二人而已,日月教勢力遍佈天下,你小姐下山之後,武功只要稍有洩露,日月教中人追殺必至,龍鳳為這一生枯守荒山,又怎甘讓自己的愛徒步已後塵,定得如實相告。縱然八年間從不透露,下山前是非叮囑不可的,在沙河她不是要你倆不動過武嗎?”蘭姐心想不錯,抖擻著手道:“那是了。”一時間,心中震駭、當心、放心交織,百轉千回。
丁正春道:“一涉日月教,可辣手至極,當日這二人奪位,師兄弟情誼,尚且如此,龍鳳龍一叛教,以龍一之絕世武功,還落得幾十年顛沛流離,至於他人,當真不寒而慄。”丁正豐道:“不錯,龍二若死,教中定有內亂,日月教地處漸蘇,揚州深受波及,我有寶馬,還是早些把秋兒接回來避避風頭的是。”丁正春咳嗽道:“正是,我一時心急,把這事忘了。秋兒得回,哎,”轉向二女道:“你家小姐是日月教中人,對秋兒又——這事可真難說得緊。”
蘭姐聽他言下大有罷意,大驚失色道:“老爺,小姐全蒙在鼓裡——你——不可——”她心中一急,說不出話來,只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眾堡主見她這般期望她家小姐和秋兒之事得成,無不嘆息搖頭。這樁親事經諸葛風層層阻攔已令他們深感無力,現在神教又駭然地沾上了她小姐的邊,涉及全堡一幹大小性命,更是萬萬不可。丁正春心有罷意,但想起剛才跟她說的話,不由深嘆口氣道:“劍秋孩兒,難道就真給卷進去了嗎?”蘭姐聞得,但感身心俱冷。
蘭姐忍住淚,恨聲道:“眾位堡主,你們只知道關心丁大公子,我跟燕兒的關心是多餘的了。”扯燕兒,“燕兒,咱倆走!”燕兒嗯聲答應。丁正秋情知不妙,閃身攔住道:“哪裡去。”蘭姐右手搭劍,憤聲道:“我跟你們非親非故,憑什麼到你丁家堡來。我家小姐的人,就是葬身在雪海裡,也絕不低聲下氣地求人!”蘭姐見丁正春說到小姐與丁奉之間的事似大是不忍,想起先前承諾,自己跟小姐重重阻攔的一廂情願,不禁氣往上沖。她性子剛烈,竟寧願把燕兒帶走,困死在雪地裡,也不願小燕低聲下氣地活在丁家堡,自己的性命自是不要。眾堡主都親見過她手刃諸葛風,自是說得出做得出,不用懷疑,但想到丁奉一經和他日月教染上,丁家堡數百條人命只怕轉瞬立斃;更想到方才聽聞的日月教殘殺,無不大感心寒,禁聲不語。丁正秋收手斜邁一步,轉過頭去;丁中谷站在門口,也不自主地退開腳步。蘭姐見到這等狀景,想到小姐的一腔痴情就此化著飛雪,抓住燕兒的手直發抖。明知這麼大風,每走一步便離死亡近得一分,仍是抬腳步跨出三步,到得木門前,伸手去拔門刪。
丁正春忽道:“停手!”蘭姐眼中冷光一閃,背門按緊了劍。丁正春卻並不動她,咳嗽了兩下,大聲道:“七弟,倘若行走江湖,路見別人受難,該不該伸手?”丁正豐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我習武之人的本份!”丁正春點頭道:“要是對方武功高強呢?”丁正豐道:“對方武功再強,也非得相助不可,人活百世,只求個問心無愧。”丁正春咳嗽道:“‘問心無愧’四字,說得很好,眾位兄弟,你們說呢?”
丁家眾堡主見大哥喝住二女,問丁正豐,已隱察覺到什麼,雖說他們平時跟大哥沒上沒下,但一旦涉及到存亡大計,那還是大哥說了算,一時開不了口。丁正春眼望眾人道:“那好,我既早答應了秋兒跟他家小姐的事,這事就斷不能毀。秋兒及我等死則死矣,丁家堡立堡二百餘年,說出的每一句話可都是頂天立地,日月可表的!”
他這句話重重說出,蘭姐握住劍柄的手大是一抖,眼望燕兒,幾不敢相信;丁家六位堡主聞聲色變,隨即面面相覷。他們心知大哥不言還罷,言必踐。丁正春資質並非最佳,能坐上這大堡主之位,也是緣自如此,但大哥這決定涉及到了自已等身家性命,又大感不餒。眾人既而一想,丁家堡確然事先答應過萬盛山莊,若因此而廢,丁家堡百十年的名頭也就廢了,全堡臉上無光。思前想後,不免覺那小姐武功高強,秋兒倘若真的捲了進去,到時說不得逼他二人出走,也可避禍,心中驚悸,終是點了點頭。丁正春大舒口氣,眼望二女道:“二位姑娘,這可跟我們沾親帶故了吧?”蘭姐小燕見了眾人神色,方知日月教之惡,在眾人心中有多重,暗暗吸了口冷氣,心情激蕩,忘了回答。丁正春連連咳嗽,也不在意。
丁正豐道:“蘭姑娘,你家小姐定然無恙。你家小姐待我家秋兒恁地,我丁家堡待你家小姐也是不薄,此後,須得兩不相負。為這份緣,也就當著我家哥哥們的面,我倆來個私下約掌如何?”蘭姐道:“怎的私下約掌?”丁正豐道:“你代你家小姐出掌,我代我家秋兒,咱倆對擊三掌,喻意他二人永不相負——不知你敢是不敢?”蘭姐怔道:“這——”但望丁正豐雙眼定定,心想不可讓他冷心,雖私下不敢作主,仍一咬牙道:“好,奴婢把這條小命搭進去,保小姐永不負劍秋公子!”說著伸出右掌。丁正豐喝道:“好,有其僕必有其主,待大雪微停,我便快馬加鞭把秋兒接回,和你家小姐相見!”伸右手和她左手相合,擊了一掌。
二人擊得一下,再擊第二牚,他倆每擊一掌,眾人胸口都感壓抑之氣重一分,三掌擊完,各出口氣。蘭姐掌緩緩收回,像有千斤般重。
丁正豐道:“蘭姑娘,三掌擊下,你是見證人,可不能死!”蘭姐大是一愣,旋即全盤皆通,心中大是震憾:丁正豐所以跟他約掌,卻全不是為了訂什麼誓約,而是為了要阻止她輕身的念頭。丁家堡中人熱心如此,蘭姐心如潮湧,只把熱眼投向石壁。屋外狂風恕號,雪也似有了融融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