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插雲霄的萬丈冰牆下,無邊寒氣像夢魘般籠罩著這個與世隔絕的空間,一切生機幾乎斷絕。只有一道清冷的身影默然佇立,似一縷從冰中升起的青煙。
那人的眼眸是世上最純粹的藍,彷彿深邃的汪洋。他抬頭看了一眼被圈禁的天空,轉身走向冰雪中最高的那座水晶塔。
起風的時候,塔簷上的花鈴能奏出這世間最美的音色。但從今以後,千機宮再也不會起風了,千里冰封的壁障,將使鏡音塔的鈴音與這座被詛咒的宮殿一同沉寂。
徐徐登上塔頂,南宮涼步入那間平日再熟悉不過的禁忌密室,靜靜看著白玉臺上因耗盡力量而閉上晶瞳的幽冥蟻后。
他千般準備,百般謀劃,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從今以後,南宮世家再也不會被詛咒禁錮,南宮族人再也不用無辜犧牲,他發誓要守護的這一切,至此總算安全了。
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情,好像是解脫,又像是更漫長的囚禁。
隨著蟻后沉睡,密室中的上千面水晶菱鏡漸漸開始失去光澤。南宮涼的目光仔細逡巡著,最終在一塊映象漸漸消散的冰鏡前定格。
一個女子在冰天雪地裡策馬狂奔,差一點就要逃出蔓延肆虐的風暴,可是不知為何,她竟突然停了下來。寒冷的冰霜很快覆蓋上那具嬌小的身體,可她卻像毫無所覺般,不知所措地呆在那裡,任由身下的馬兒嘶鳴不止。
眼底輕起波瀾,他的手鬼使神差地朝鏡中人影伸去。指尖輕觸的一瞬間,平滑的鏡面竟如水一般泛起一圈圈的漣漪,而那個披著風雪的女子終是消失不見。
手指不甘地滑落,南宮涼忽然身子一斜,精疲力盡地靠上已經變得一片空洞的鏡壁。
他的臉色蒼白得有些過分,仔細去看,才會發現面板上細細凝結著一層雪白的冰晶。這些無孔不入的冰晶分散在身體的每個角落,甚至還有繼續蔓延壯大的趨勢。
超越自身極限的力量用得太過,這便是反噬的結果。
正如在今日宮門前所說的他此生,無愧於任何人。承過的每一份恩情,他都悉數回報,為孝為義,已然鞠躬盡瘁。在蟻后力量的威脅下,更是從未有一刻敢疏忽大意。
然而現在,他是真的很累很累了,累到好像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沉沉睡去。
南宮涼的意識漸漸迷離起來,眼前恍然飄現出許多朦朧的人影,如雪花一般散落在他的四周。人影幢幢中,他看見了沉默寡言的明日,溫柔微笑的雲煙,以及女子身邊略帶靦腆的少年。
這就是太陰一直思念的弟弟雲染麼?他忍不住想道,明日和雲煙,他們終於在一起了……
那些人群裡的面孔或熟悉或陌生,南陵裡的幽藍色墓碑彷彿正一塊塊復甦,被禁錮的靈魂逐漸紛湧出來,簇擁在他身邊,彷彿某種歡迎的儀式。
“是來……接我的麼?”南宮涼喃喃自語道,眼中露出釋然的神色,“也好。輪迴路上有人作伴,或許……不會像這宮裡這麼冷了。”
這一輩子總是在為別人奔波,沐雨經霜、嘔心瀝血,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才終將這一生揹負的債還清。現如今,身上再無所累,他也該好好休息了。
若說此生還有什麼遺憾,大概就是……他永遠都無法求得她的原諒了吧。
這樣一想,心底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哀傷,就連身邊重重的人影都疏落了幾分。甚至,他還看見了一張不應該出現在這些亡靈裡的臉。
傾城如霜的容色,比月色還要皎潔,那個一貫冷豔的女子,此刻的雙眸竟顯得格外晶瑩。
她的雙唇一開一合,似乎在呼喚著什麼,可惜他聽不清,臉上滿是迷惘,他想不通,本該早就離宮的紫微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少宮主,少宮主!”女子的神情滿含焦灼,喚不醒對方,便只有親手把人背在身上。
“天機長老給我的錦囊裡繪有一條隱秘的水道,我們這就逃出去,請你一定要堅持住!”
……
千機宮一役,武林盟落荒而逃,江湖中怨聲載道。人們對新盟主的不滿和懷疑不斷加深,然而數日過去,當事人卻毫無出面解釋安撫的意願。
自從幽冥峽冰雪封谷之後,唐府已然亂成了一鍋粥。唐門大公子剛一聞風回府,就劈頭蓋臉地衝家衛們罵道:“這都多少天了,還沒回來?你們這幫廢物究竟是怎麼護主的?”
“大少爺息怒,門主她不肯離開幽冥峽,硬要炸穿冰牆闖進去,我們怎麼勸都沒有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