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朧朧中,唐傾墨好像慢慢找回了自己的意識。然而眼前一片混沌,無邊無際的黑暗吞沒了她,讓她不由自主感到恐慌:我這是已經死了嗎?
雖然之前嘴上說著不怕,可是真正面對自己死亡的事實,傾墨還是忍不住戰慄起來。冰冷孤寂的感覺縈繞著她,周圍沒有任何人,難道,只有自己被落下了麼?
她忽然好想留在塵世的家人,好想爹孃,好想大哥,好想妹妹,還有溫暖的唐家堡。他們若知道自己死了,一定會很傷心吧。
娘會不會哭著喊她的名字?爹會不會勃然大怒為她報仇雪恨?大哥會不會不肯相信而發瘋一樣地找她?萌萌會不會受了委屈找不到姐姐庇護?而那座承載了她所有的回憶的機關堡壘,未來又將由誰來守護?
頭一次,她發現自己竟有如此多的放不下。
頭一次,她是如此強烈地想要回家。
淚水不知不覺地傾湧而出,她根本無法想象自己真正離開後這一切會變成怎樣……
手掌心忽然傳來暖意,是柔和如春風一樣的氣息,一絲絲滑入她的身體裡,像是提醒她還活著的訊息。唐傾墨認得這種氣息,在冰封刺骨的雪山上,它也曾為自己抵禦過嚴寒侵襲。
是徒弟?彷彿發現救命稻草一般,她努力地動了動手指,想要抓住那股氣息。與此同時她卻反被對方握緊,略有粗糙的指腹緩緩摩挲著她的手背,好似在撫慰和鼓勵。
因著這種引導性的觸碰,傾墨鈍化的知覺在漸漸恢復,片刻之後,她已經能感覺到身邊之人溫熱的體溫。然而那手指在遊動了須臾後卻突然停了下來,傾墨不知發生了何事,心裡緊張不已。可惜她還沒有什麼力氣,甚至連眼睛都睜不開。
但很快她便知曉了原因,因為耳朵裡傳來了遠處兩人說話的聲音:
“我已抑止了毒性蔓延,傷口感染的毒血尚不算太嚴重,他或許只是因失血過多才會突然昏迷。”是兌君在說話。
“那他為何至今還未醒來?”南宮宮主的語氣裡有掩不住的焦急。
“阿音,關心則亂,你相信我,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若早知你的計劃是這般,那時我定然不會同意!”
“阿音!既已走到了這一步,萬不可衝動行事,誤了大局。”
“大局算什麼?我只要他平安!就算功虧一簣也罷,我絕不允許他有半點閃失!”宮主幾乎是歇斯底里地說出了這番話。
若非親耳聽見,唐傾墨定然不會相信,這樣一個宛如神女般高貴自矜的人也會有如此失控的時候。
之後任憑兌君再三竭力勸說,宮主亦毫不為之所動,她斬釘截鐵地要求道:“解藥給我!”
“阿音,這解藥世上只有唯一的一份。你可想清楚了,若給他服下,那唐門的少主就必死無疑,千機宮將因此承受仇恨的唐門人永無止境的報復!”兌君似已在做最後的掙扎。
宮主淒涼的笑了一聲,幽幽道:“至多不過是再重開一次殺戮罷了,我已經做了一次,又何懼背更多的血債?所有罪都由我來償,即使上天要我抵命,千機宮還有六位神君守護著呢……”
“阿音!”兌君的聲音裡甚至帶了顫抖。
少頃,一陣自遠及近的腳步聲快速靠近了身邊,傾墨能想象得到宮主此時正在做什麼。雖然心裡感到絕望又委屈,可比起兩個人一起死,她還是寧願徒弟能夠活下來。
“祈兒,快快醒來,只要你好好活著,我便什麼也不逼你了……”宮主喃喃輕唸了一陣,還伴隨著衣袖摩擦聲和細微水滴聲,恐怕是美人在拭淚。
儘管她剝奪了自己生存的權利,可唐傾墨聽著她隱忍的嗚咽,卻發現自己生不起多少怨恨來。這個女人有著連天都妒忌的美貌,至高無上的地位,取之不盡的財富,但她的心裡,一定也藏了很多苦吧?
宮主離開的時候,腳步都有些不穩,若非兌君將她扶走休息,只怕會哭暈在此地。在他們離開後,傾墨才終於能睜開眼睛,只是身子仍如注了水銀般沉重。
她小心翼翼地偏過頭,看見躺在自己身旁,正盯著天花板發呆的蕭君祈。他的表情有些木訥,眼角也有淚跡,不知在想著什麼。
“徒弟……”她只能用沙啞的嗓音喚他,因為她必須要和他說話,在自己死去之前。
蕭君祈轉頭看她,略顯無神的雙目仍含著脈脈溫柔,似乎還有一絲愧疚。
傾墨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故作無謂地寬慰道:“沒關係,你不必自責,其實我已很知足。幸好還有你能活下來,不然這些話,我就只能跟閻王爺說了。”
看著徒弟疑惑的眼神,她將腦中想到的事情稍作整理,便認真地告誡他道:“你仔細聽好,我現在說的事,你要一件不落地記下來,替我全部辦好。否則,我就不認你這個徒弟。”
蕭君祈若有所思地注視了她片刻,終是聽話地點點頭。
傾墨遞給他一件信物,開始囑咐:“你先替我給唐家堡帶一封信,告訴他們我不小心墜崖了,或者失足落海了,讓唐門別為我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