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黎明前夕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光,唐傾墨原來對此話將信將疑,但如今她卻是切身感受了這份記憶裡最為深刻的黑暗。
車廂外僅有覆滿大地的白雪反射出微微的光亮,馬蹄踏在厚厚的雪層中,竟也湮沒了這黑夜裡唯一的韻律。除了偶有寒風裹挾著雪花的嗚咽,整個車道靜得猶如死寂。
而車廂內也是同樣的伸手不見五指,自傾墨用八重韌筋鎖將蕭君祈捆好後,白曉晴和司空冼奇便不約而同地熄滅了車內的燭光。或許是想助他專心同那殺戮意識抵抗,又或許是不忍心看他掙扎的慘狀,三人彼此都很默契地選擇了閉目沉靜。
但也正是因為這份黑暗和安靜,才讓那唯一壓抑而出的低吼顯得那麼清晰。
像是困頓傷重的野獸發出的痛苦嘶鳴,還夾雜著繩鎖與衣料之間的劇烈摩擦聲。這些破碎喑啞的聲響聽在眾人耳中,卻如鑼鼓洪鐘一般撞擊得他們心口發顫。就連一向膽小的司空都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更遑論後悔內疚的白曉晴和一直提心吊膽的唐傾墨了。
儘管那倔強的少年怕他們恐懼擔心,已經拼命剋制了自己所有的聲音和動作,可這樣近乎自虐的舉動,反倒更讓大家心痛。
傾墨緊緊地咬著唇,極力抑制自己想要呼喚徒弟的衝動,細長的指甲幾乎要陷進肉裡。這樣的時刻,縱然她再焦急,再憤恨,也無計可施,因為旁人根本幫不上忙。這是一場意念之戰,是勝是敗,是死是活,都只有寄希望於他的心志和運氣,她只能滿心祈禱著他能挺過去。
但即便熬過這一次,以後又該怎麼辦呢?那藏在他體內的東西既能控制他一次兩次,自然還能繼續捲土重來,他還能抵抗住幾次?她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迷茫和恐慌充斥在暗無天日的車廂裡,所有人的心絃都緊緊繃著,既害怕蕭君祈會掙脫桎梏繼續殺戮,又憂慮這種極致的身心折磨會將他逼上絕路。
黎明前的黑暗,真的太難熬了。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那種讓他們心顫的聲響終於漸漸低弱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少年筋疲力盡的粗重喘息。黎明剛至,天際一縷陽光透過車簾的縫隙灑了進來,一點一點照亮蕭君祈蒼白的側臉和汗溼的黑髮,他的眼睛緊緊閉著,睫毛卻在微微輕顫,像是正做著夢,但從那蹙起的眉宇來看,大概也並非是什麼美夢。
見他暫時無恙,三人懸了一夜的心這才慢慢放下,傾墨已經迫不及待地撲到他身邊,摸上他的手腕。感受到那微弱卻平穩的脈息,她幾乎差點就落下淚來。而當看見他身上那一道道被繩索割傷的血痕時,傾墨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抱緊了徒弟,心疼自責得無以言表。
彷彿感受到擁抱的溫度,全身冰冷的君祈無意識地向她靠緊了些,好像很怕這份溫暖跑遠了似的。他嘴裡還在喃喃地輕聲念著什麼,傾墨卻沒太聽清,只當他是做了噩夢仍在害怕。伸手將徒弟摟入懷裡,讓他依靠在自己纖細的肩膀上,傾墨柔軟的小手輕緩地撫摸著他的頭髮,像是在安撫一個惶恐不安的孩子。
“徒兒不怕,有師傅在呢。”不假思索的話語出口,溫柔憐惜得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
然而聽了這話,連在睡夢中都身體緊繃帶著十分警惕的蕭君祈,竟奇蹟般地放鬆下來。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甚至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淡淡的淺笑。那笑容裡所蘊含的安心滿足,溫暖至極,就算再冷血的人看了都會忍不住動容。
白曉晴靜靜地將這一切收入眼底,心裡的決定徹底動搖,只能幽幽地嘆了口氣。
也許,這兩個本不應在一起的人,真的不該被分開。
噠噠的馬蹄叩響了驛站的門扉,一行數人奔波勞碌了整夜,這會終於能夠落腳下榻,幾名隨從臉上都溢位疲倦的笑意。而車中幾位身嬌體貴的小姐公子更是如獲大救般喜悅,急忙跳下車奔入驛站,車上的幾名傷患也總算能得到診治好好休養,總算是柳暗花明。
只是對於病症詭異的蕭君祈,請來的大夫均是頻頻搖頭,情況依然不容樂觀。
就在眾人都去休息補眠時,兩道嬌小的身影卻撇開旁人,找了一處角落單獨談起話來。
唐傾墨猶豫再三,終是壓下骨子裡的驕傲,對面前白衣勝雪的女子誠心懇求道:“白曉晴,我……從未求過什麼人,但這次,我求你幫我救救徒弟。只要你答應救他,日後但凡你有所需,儘管來唐家堡找我,我定竭盡全力償你這個人情。”
頭一回見到高傲凌然的唐傾墨如此低聲下氣的樣子,白曉晴忍不住曬然一笑,心裡竟意外的有點得意。但她很快就收斂了這種莫名情緒,奇怪地反問她道:“求我?連神通廣大的唐門二小姐都束手無策,你求我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