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清輕撫著懷中無絃琴,口中抑揚頓挫:“時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裡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琴無七絃,人無知音。
琴無弦猶可傷,人無知音,亦有山風的吹拂、明月的照鄰。
一眾官兵早已等得不耐煩了,那姓馬的長官怒道:“他媽的!這老頭存心耍我們呢!老子才不管他是什麼來路,給我踏過去,踏死了幹淨!”雙腿一夾馬肚,揮刀便朝老叟沖過去,眾士兵正要策馬跟隨,卻見夜幕中一個黑影從天而降,手中刀光一閃,將那馬姓長官斬下馬來。
眾人大驚,另一名長官立刻喝道:“別動!都別動!”心中暗罵:媽的!老子就說這夥人並不簡單,沒有必要白白送了性命。大手一揮道:“撤!”搶先掉轉馬頭一道煙跑了,眾士兵也爭先恐後地跟著長官溜了。
陶清不再撫琴,只是看著地上馬姓長官的屍首長嘆道:“好犀利的一刀!”
左行淡淡道:“過獎。”
“你是來殺我的?”
“可以這麼說吧!”左行倒是有些好奇,“你怎麼知道?”
陶清道:“你身上的殺氣太重,我都是個行將入木的老人了,你也不放過,是不是《亂世譜》上所有的人你都要殺?”
左行道:“不錯!”
“你殺不完的。”
“我可以慢慢來。”
“你不怕罪孽深重?”
“你這把琴殺過的人不比我這把刀少。”左行反唇相譏,“你難道不覺得罪孽深重?”
陶清仰天長嘆一聲,道:“所以我現在很後悔。”
“所以你斷了那七根殺人之弦?”
“琴絃本不是用來殺人的。”
“可是既然你斷了那七根弦,就說明你心中仍有殺念。倘若你心中沒有殺念,那麼弦斷與不斷都沒有什麼關系。”左行充滿殺意的眼神盯緊了陶清老叟,“你心中仍有殺念!”
陶清閉目搖頭道:“都說琴可怡情養性,我卻縱有九霄環佩之天籟佳音,也難消心魔。”
左行道:“與其躲避,不如殺個痛快!”
“你為了一己私仇殺了天下這許多無辜之人,你以後會比我更痛苦,比現在更痛苦的。”
左行冷笑:“痛苦?我已經不知道什麼叫作痛苦了!”
“你知道,你現在就很痛苦。”陶清道,“我完全可以感受到你現在內心的掙紮與痛苦,你每殺一個人,心中便會增添一份痛苦……”
“夠了!”左行吼道,掣出折花刀來指著陶清,刀尖在月光下顫動,他拿刀的手第一次有些顫抖。
“我一直在等這一天。輪回無常,一個人犯下的錯,總得自己去扛;一個人欠下的債,也得一個人去還。你動手殺了我吧!這樣亂世之人就會少了一個,世界也幹淨了一分,我也得以解脫了。”陶清輕撫著他懷中的無絃琴,表情安詳平靜。
不要遲疑,不要心軟,殺人也只不過是一刀的事情,一刀一瞬間,一條命。
但左行這一次卻沒有以往殺人前的興奮激動,他忽然害怕地發現,原來殺人真的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