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女帝的聲音微微拖長,像是有些苦惱,“宰相有一點是說對了。”
慕容海心裡咯噔一下,突然有了非常不好的預感,只聽見女帝繼續出了聲。
“慕容家世代為天家鞠躬盡瘁,朕每每想到都覺得有愧與宰相!宰相一人如此勞苦,朕左思右想還與昭妃好一陣商討,終於定了主意,為宰相解憂。”
慕容海的心砰砰直跳,女帝的聲音依舊那樣清楚——
“如今三省缺二,宰相一人太過勞苦,朕心疼至極,必然要遣人為宰相分憂——”
慕容海反應不及,他的很想說“不行!”,可女帝的話語那樣連續,字句那樣清楚,百官皆寂,都在扯著耳朵聽這件大事!
“升禦史大夫王歸夢為中書、原禦史中丞升禦史大夫;升刑部侍郎謝安為尚書、原大理寺卿升刑部侍郎——”
慕容海臉色蒼白,這是分他的權啊!
本來北殷只有他一位宰相,如今三省皆補上了,相當於宰相有三名,品階一致,不分高低,而且王歸夢出身王氏,本來與慕容家就沒什麼大交集,如今他們慕容家的人還頂了王家之人!而那個謝安是六部中唯一一個寒門出身,此人向來行事果決不近人情,與朝堂裡的大族們都沒什麼交集,從來獨來獨往,有一套硬的規則,如今他竟升了尚書省!尚書省是三省中重中之重,管六部,執行權責,這樣一個人升了尚書,如今朝堂可真要變了。
不說他們三省相互制約,就連六部也不好過,更不要說他們慕容家掌的吏部與吏部中提了慕容耀和慕容遠兩人,哪裡是相親相愛,恐怕是要好一陣內鬥。
慕容海深深吸了口氣,王歸夢與謝安已經出列跪地謝恩,他們慕容家是勢大,但並不是一家獨大,朝堂之人哪有人不想升遷光耀門楣?他再不願也不得不認了,這件事沒有人能說得上話,慕容家的爪牙們惹不起王家也惹不起謝安,慕容海都被壓了一頭,他們能說什麼話?
而且慕容家的人剛剛升遷了兩位,頂替了王、楊兩家的子弟,而三省本來有缺,女帝此舉合情合理,更不要說如今升上來的一位王大人正好是王氏嫡系,這位王大人底蘊深厚、資格頗老、能力與慕容海旗鼓相當。
你若說半個不字,必然落得個心胸狹窄、吃相難看的話柄,士族們拉幫結派處處排擠你慕容,而如今朝廷大小官員幾乎都是士族子弟,官場必然難行。
你慕容家剛剛升了兩名,也該輪到別人了吧?
這個升遷的順序如此講究,剛剛升了慕容家的人,給你慕容家拉了仇恨,緊接著又升了王家出來的老臣,再加一名手段強硬的謝安!前後左右將你的動作都堵死!
這個調動只針對慕容家嗎?不是。王歸夢與謝安,恰恰非常適合這兩個職位,特別是謝安,若是平時徒然提一名寒門子弟,群臣必然要極力反對,可今日如此不同,王楊兩家必然不會反對,而且慕容家勢頭如此之盛,王歸夢雖有能有謀但他的手段沒有謝安強硬,有可能鬥不過慕容海而導致權利傾斜,謝安來了正好合適。
慕容海只能接受,特別是他的賬本被人偷去的現在,敵人在暗處蟄伏觀察,只等他露出破綻,縱身撲去,一舉命中他要害。
他不能出絲毫差錯。
慕容海跪地磕頭,聲音彷彿從牙縫裡滲出來:“謝陛下大恩,微臣感激不盡!必然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慕容海的頭磕在地上,此時此刻他猛地有了古怪的想法,這些主意到底是女帝想出來的還是慕容昭想出的?這樣制衡權臣、恰到好處的分派,一絲一毫都不浪費力氣,只調動了幾個人,卻一下子把朝廷換了個格局,把握著每個人的習性與能力、甚至就像洞悉了每一個人的背景與關系網,如此詭譎的的手段,聰慧得近乎妖孽,真的是慕容昭想出來的嗎?
慕容昭的確聰明,但他還在慕容家時慕容海也曾掂量過他,也只能是小慧有餘大智不足,慕容昭的智慧不足以駕馭如此精妙的招數——這是險招,但卻被駕馭得平平穩穩,連一絲一異音都被逼進肚裡!
慕容海突然想看看女帝的模樣,他總是低著頭只能望見女帝那朱玄帝袍邊角,他似乎有許久沒有見過女帝的容貌了,久到一恍然就記不清。
慕容海微微抬起來了些頭,他將雙眼仰起,眉眼因為用力致使額頭紋深深的顯現,而他的眼睛終於看到了女帝的臉——
那是一張傾國傾城的臉,端正高貴得無法形容,而她那雙清明漂亮的眼,此時此刻也正看住他——
四目相對。
天子的氣勢一瞬間壓在了慕容海的頭頂,慕容海驚慌失措低下了頭,良久後才醒過神來。
不過是帝王興起的一個早朝,天一下子就變了。
慕容海匆忙回去佈局,謀臣們將他圍住,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如今的局勢,慕容海努力的睜了睜眼睛,他抬頭望見了門外的天,突然又想起了今天早上的那雙眼睛。
如利刀般的氣勢從他記憶裡洶湧而至。
他眼前猛地一黑,搖搖晃晃走了幾步,突然就暈倒過去——
謀臣們驚慌失措,下人們蜂擁來扶。
宰相慕容海因思慮過度,至此大病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