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在彎彎曲曲的盤山公路上緩慢前行。
天色已經全黑,路況又不是很好。為了安全起見,司機把車速降得很慢。
林震安安靜靜坐在角落裡不敢吱聲。他連續幹了三天的重體力活,身子已經睏乏到了極點。可是他不敢睡,萬一這就是一場夢,一覺睡過去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朱嘯林一個人坐在副駕駛座位上也不說話,他懶得搭理後面臭氣熏天的林震。
只有白木天心疼得緊,他摸過一個u型枕說:“林震你累不累,要是累了就先睡一下。路還遠,一下子到不了附近的城鎮。”
白木天把u型枕箍在林震脖子上,再把呆若木雞的林震放平了枕在自己腿上。林震現在所承受的一切,白木天曾經都一模一樣經歷過。
白木天恨過林震,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用一模一樣的手法打擊報復林震。他知道這種感覺又多痛苦,親手將摯友殺死,這種負罪感比殘殺一個陌生人還要痛苦百倍。
摸摸林震腌臢到結成團的頭髮,白木天心痛到了極點。明知這種報復方式是世界上最殘忍的報復方式,為什麼朱嘯林和吳穹非要給林震灌輸一個林震親手殺死白木天的假象。
教一個人從善如流的方法有很多,何必非要用到這麼極端的方法。如今林震是乖順了,可是林震一顆心也破敗得殘缺不全。
快天亮的時候汽車才走出大山,林震一路都不敢閉眼,就像他一路都不敢說話一樣。
汽車才一停靠在一家酒店門口,朱嘯林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車說:“白木天!你趕緊把林震拖上去洗乾淨!先在這裡修整幾天,這幾天別讓這小子跑了!”
林震確實該洗洗了。白木天把林震帶進浴室,溫熱的水花灑落到身上,激得林震頓時清醒幾分。
林震看著近在眼前的白木天,他分不清這個白木天到底是個真人,還是他想象出來的一絲殘魂。“阿天,我們兩個到底是一起活著,還是一起死了?”
“活著,活得好好的呢。”白木天把洗髮水揉到林震頭髮上,“我們兩個都活著,你活著,我也活著。”
“可是……”林震又哭起來,“為什麼我覺得一點也不好?我好怕,真的好怕。吳穹說我把你殺了,報紙上也是這麼說的。”
“吳穹是騙你的。”白木天想把林震的臉洗乾淨。可是林震的臉是被曬黑的,無論白木天怎麼洗,林震的臉始終又黃又黑。“這半年委屈你了,你的手都變得這麼粗糙。”
溫熱的水流帶走林震滿臉鼻涕眼淚,他低聲下氣向白木天懺悔:“阿天,我知道錯了。我逃走那天,是我在你的水杯裡下了毒。當時我被仇恨矇蔽了雙眼,一心只想著報仇。
“現在回想起來,我連我的仇人是誰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在找誰尋仇。最後仇人沒找到,反而把你害得那麼慘。我那時候太年輕,隨便被別人慫恿兩句就成了別人借刀殺人的工具。我現在真的好後悔啊!”
“沒事了。”白木天哄著哭得倒吸冷氣的林震,“已經沒事了。一切都結束了,以後我們會有全新的生活。你我都不用繼續活在負罪感裡面。”
林震卻是拼命搖頭,“我明明記得我逃跑那天,你的細胞把你也溶解掉了。為什麼你現在什麼事也沒有?”
白木天想說這只是朱嘯林給林震植入的一段記憶,記憶內容在現實中並不存在。但是朱嘯林之前反覆交代過白木天,不能把實話告訴林震。
白木天把之前準備好的話說出來:“我當時的確是出事了,不過後來我又被搶救過來了。細胞學院的醫療水平是很不錯的,這一點你要對學校又信心。”
去餐廳吃完早餐,林震已經累到雙眼發青。但是他連眼睛都不敢多眨,怕一不小心睡過去就會回到那個惡夢般的廢棄軍營。林震記得很清楚,他逃跑那天白木天的確是出事了,後來白木天還經受了很嚴重的心理創傷。
過去半年,林震經常在一場場惡夢中驚醒過來。他害死白木天,為了躲避自己的負罪感,他想象著白木天還活著,還留在細胞學院,畢業後也沒有走。
只有在黑不見底的黑夜裡,林震才敢審視自己的內心,才敢承認白木天被他害死的實事。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林震又假裝回以前的樣子,假裝他不是因為殺人罪入獄,而是因為一個很牛掰的國際戰犯的名義入獄。
只不過,林震不能進城,不能離開那個貧窮的小山村,否則警察會以越獄犯、殺人犯的罪名把林震重新關回監獄裡。他站在農田裡拼命幹農活,心裡一遍遍念著,他不是殺人犯,他沒有越獄!
等到天黑時,四周都沒人能看見他,他也看不見其他人。這個時候林震才意識到自己是個殺人犯,而且還是個越獄的殺人犯。他親手害死了世界上最後一個對他好的阿天,從此以後世界上再也沒人善待過他。
有時候幹農活的時候林震也會偶爾意識到這個問題,不然那個村子的人為什麼都對他那麼冷漠。村裡人總想著把他的東西拿走,連爸爸買給他的箱子都不放過。
最後林震在村裡一無所有,他好後悔,要是阿天還沒死的話,他不至於淪落到這種地步。阿天會對他很好,就像爸爸剛去世的時候那樣對他好。
“我沒有殺阿天!阿天不是我殺的!!!”林震驚叫出聲!
“林震?林震?”
林震驟然睜開眼睛!阿天,他看見了阿天!
可是阿天已經死了,八年前被他設計害死在細胞裡。阿天死的時候,連骨頭都不剩。然而阿天此時還活生生躺在他身邊,這隻能說明一件事,此時的林震不是林震。
此時的林震,是吳穹。
林震學著吳穹的樣子鑽進白木天懷裡,懶筋無神地撒嬌說:“白師兄,我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你不會是從樓下把我扛上來的吧?”
白木天渾身一震,他一把捏起林震的下巴問:“你叫我什麼?”
“白師兄啊!”林震睜著無辜的大眼睛,“我都叫你兩年了,你應該早就習慣這個稱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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