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國覆滅,哥哥帶著我一路躲躲藏藏來到襄國,後來襄國也不幸遭此大難,不得已我和哥哥又輾轉來到冀國,尋到了建樂城投身於主子門下。在古月閣的那三年裡,起初屬下什麼都不會,雖然也有師傅教著,但那些都是屬下之前從未碰過的。離了琴棋書畫,拿起刀劍暗器,好多次屬下連自己都弄傷了也沒有學會半招半式,哭著對哥哥說不要學了,而後來再對哥哥說這話的時候,一向好脾氣的哥哥卻發了好大的火,還一邊罵著我……哥哥也對我說了好多好多的事情,說的最多的就是和莒國有關的事,最後哥哥還告訴我,要讓自己變得更有價值,不然隨時都有可能被拋棄。哥哥不想被主子所棄,屬下也一樣,我們都不願再回到遇見主子之前的那兩年,吃不飽、穿不暖,整天還要被人當乞丐似的亂趕……也是從那日起,屬下每天都拼了命的練習武術,就算身上不小心帶了傷或是哪個傷口又裂開,只要不傷及性命,我都不會停下休息。”潭雪回憶起那段艱苦的日子,語氣卻是她沒想到的平靜:“主子問會有寄人籬下的感受嗎?屬下沒法騙主子說沒有,很多時候屬下都有過這樣的感受。在京城,跪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對著主子說著一句‘願意此生跟隨主子’的時候,在古月閣,我和哥哥沒日沒夜練武的時候,還有主子賜給我們兄妹二人的名字的時候……莒國戰敗,莒國的一切盡歸涼國佔有,就連親生父母為我們所取的名字,在莒國被滅亡的那刻起,我們都不能再擁有,這一生都只能隱姓埋名的生活下去,相信這樣的感受哥哥也會有,沒了以前尊貴的身份,拋掉自己所有的自尊為他人差遣,然而為了報這國仇家恨,我和哥哥都只能選擇接受,接受著這一切,甚至接受著自己寄人籬下。”
又聯想到昨日姚嘉紓說的些話,潭雪對璇寧的理解又多了幾分:“昨日御花園裡,姚小姐當著那麼多宮人們的面罵公主野丫頭,還侮辱公主的父母屠夫村婦,主子您最清楚,公主是她嘴裡的野丫頭嗎?襄皇襄後是她嘴裡的屠夫村婦嗎?可是縱然姚小姐如此詆譭,公主也不敢面對著她反駁一句,因為一旦說出,不止公主和主子,整個冀國都危險了!所以公主只能忍著,包括宮裡的那些謠言,公主也一樣只能忍著,因為在他們眼裡,公主沒有冀皇血脈,算不得真的公主,公主待他們好也就罷了,若生氣真說了他們一句,那下一個傳言只會更不堪入耳。主子待公主很好,可是除了主子,宮裡還有幾個人是真心待公主?大多數不過是懼怕主子罰他們罷,公主心裡何嘗看不清這些,就連在這東宮裡,公主也只有在面對主子的時候是放鬆的,除了主子,公主在其他人面前也幾乎是謹小慎微的。”
“謹小慎微?”承璵的眼瞼一動,他從沒想過有一天這個詞會出現在璇寧的身上,在他的心裡,他的小寧兒還應該是像小時候那麼任性的、大方的。
潭雪苦澀地對上承璵的眼睛:“失去了所有,在陌生的國度裡承受著來自周圍各式各樣的眼神和議論,不論自己之前是如何的驕傲,最後都會慢慢被磨掉……”
驕傲慢慢被磨掉……連自己原本的身份都只能被埋藏在陽光下……
潭雪的話繞在承璵的耳邊好久,出神了好一會兒,狀態才又恢復成平常冷峻自持的模樣:“潭雪,記得你之前回稟說警告過那些宮人了?”
潭雪的心一沉:“是。”
“可是依你剛剛說的,孤覺得單單就警告還不夠。”
看著承璵眼神裡散發的殺氣,潭雪心下就已經猜到了:“主子放心,潭雪知道該怎麼做。”
承璵點著頭,囑咐著潭雪:“孤要讓這件事的傳言比之前的那些傳得更快更狠!”
“屬下明白!”
“一會兒孤會讓常祿挑幾個信得過的人給你送去,務必得把這件事給孤辦好!”
“主子放心。”潭雪已經有了計劃。
承璵擺了擺手:“嗯,退下吧。”
潭雪猶豫著沒有出殿門,道:“主子,頤華殿那邊的侍衛……是不是可以撤了?”
撤了?承璵抬眼看了潭雪一眼,她這麼聽小寧兒的話,他把人撤了,以她的武功帶著小寧兒跑出去那還不是輕而易舉?“此事孤心裡有數,你先退下吧。”承璵淡淡道。
“……是。”潭雪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做,侍衛不撤,公主心裡只怕是更難受,還有那些宮人,不知道私下裡又會說出些什麼來……
臨陽殿裡,還是隻有承璵一人,常祿不敢進來打擾,他知道他現在說什麼他家殿下都很難聽進去,只會陷在對公主的自責裡。
空曠的大殿裡靜的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承璵在這裡待了至少五個時辰之久,腦裡是母后的話,鍾離彥然的話,還有剛剛潭雪的話……他原以為自己做的足夠好,原來他忽略了好多好多……
緩緩從寶座上起身,承璵一步一步向著殿門走去,推開殿門,天色竟是這樣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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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祿趕緊上前:“殿下這麼晚了是要上哪兒?”
“頤華殿。”承璵的腳步加快起來,他還能去哪兒,整個宮裡最讓他放心不下的地方就是頤華殿了。
蘇葉、松音還留守在頤華殿院外:“奴婢見過殿下。”
“平身吧。”看著頤華殿的前前後後一片全是黑壓壓的侍衛,承璵心裡確實有點壓抑,頤華殿不該是這樣的。
趕緊進院去,戚傲從正在廊下抬頭望月。
承璵喚了一聲:“戚衛率。”
戚傲從連忙回身:“臣參……”
“免了。”承璵趕緊小聲阻道,這個時候小寧兒應該是睡下了,他怕戚傲從又把人吵醒了:“帶著那些侍衛都撤了。”
“臣遵令!”戚傲從亦小聲的回答,快速地領著手下的侍衛們從頤華殿撤走,他都待在這一天了,都不知道殿下為何給他下這個令,公主好像也不大開心,不過好在殿下想通了,二位殿下應該就要和好了吧。
潭雪還一直在殿門外候著:“主子。”
承璵看著殿門輕聲問著:“公主還好嗎?可有在生孤的氣?”
潭雪抿抿嘴,璇寧就算心裡再苦,也不會想著怨他:“主子自己進去看看吧,屬下先退下了。”
手搭在殿門許久,承璵也沒有勇氣推開殿門,常祿看著承璵的手放上又落下,如此反覆多次不由道著:“殿下,公主歇下了,要不殿下明早再來?”
承璵轉身慢步到院中:“常祿,你說孤今日做的是不是很過分?”
常祿跟在身後好生寬慰道:“殿下這麼做也是為了公主,公主會明白殿下的苦心的。”
承璵仰頭看著浩瀚無垠的夜空,心裡的苦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這麼做一半也是為了他自己,所以他剛剛才會害怕推開那殿門。心中煩悶,承璵揮了揮衣袂,常祿自覺的退到院外。
回身,承璵的腳步忍不住又向殿門移去,就看一眼,她應該不會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