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柳疏桐小學的時候,柳照和她那些志同道合的樂隊成員們跑去國外發展自己的音樂事業,拋下了這個家。
幼時柳疏桐和夏星辰不懂,總是問夏子生母親什麼時候回來,夏子生每每被問到這個問題,總是沉默的。柳疏桐永遠記得她最後一次問這個問題時,夏子生點了一根煙,轉過頭去壓抑地撥出一口氣,白色的煙霧模糊了他整張臉。
後來柳疏桐也不再問了,家裡只有一個夏星辰成天惦記著柳照,他年紀又小,一開始想念柳照便哭個不停,即使他漸漸長大,也從來不放棄詢問柳照的行蹤。
所以中途某一次柳照回了家,沒待幾天,便再次準備離開家到國外的時候,夏星辰死活哭鬧著要柳照帶他一起走。
沒人勸得動夏星辰,還是夏子生靠坐在椅子上,疲憊地捏了捏眉頭道:“你帶他走吧。”
於是辦完所有手續後,夏星辰真的被柳照接到了國外,和她一起生活。
柳疏桐雖然對柳照一向不滿,但既然夏星辰這麼想和柳照一起走,她也只能由著他去——柳照離家的時候,夏星辰畢竟還小,沒怎麼體會過母愛便失去了,他如此渴望接近了解母親,再正常不過。
但她怎麼也沒想到,原來這才是最錯的一步。
夏星辰剛被柳照接去國外的前期,一切還是好端端的,柳照也算基本盡到了一個母親的責任。
但好景不長,夏星辰因為身在國外,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語言不通,與同學很難交流,學習也暫時跟不上。再加上他所待的學校裡,某一群學生本身就戴著種族歧視的有色眼鏡,夏星辰在學校的日子過得愈發艱難。
最初只是小打小鬧,越到後面事態越嚴重。夏星辰小時候不是沒被欺負過,但他從來都是依靠著姐姐柳疏桐,因此相當長一段時間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抗。
他起先不是沒想過告知柳照。但那段時間柳照和她的樂隊總算獲得了一個絕佳的表演機會,那是他們等了好些年才等到的機會,所以柳照每天都處於狂喜之中,一有時間不是去排練就是嘗試各種風格的編曲。
看著這樣的柳照,夏星辰心中很迷茫,他不清楚這時候是不是該用這樣的“小事”去打擾柳照,於是他嘗試性地、試探地打聽了一番柳照的態度。
柳照那時候完全沒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只以為那只是同學間的玩笑,因此不甚在意。
至此以後夏星辰便再也沒用這件事去打擾過她。
夏星辰也想過向柳疏桐求救,可他知道,遠在國內的柳疏桐不可能再像小時候那樣保護他了。所以定時和夏星辰通話的柳疏桐只能察覺到,夏星辰的狀態似乎不太好,卻不明白究竟怎麼了。
某一天夏星辰因為惡作劇被一個人關在教室,還是被巡邏保安發現才得以出去,出去時夜色已深,他沒帶手機,於是慌忙趕回家,就怕柳照擔心。
結果一回到家,發現整個屋子都是黑的——柳照沒回家。夏星辰開了燈,才看到桌子上放著張便條,是柳照寫的,說自己會在外面忙幾天,已經請房東太太幫忙照顧他。
——但柳照也是後來才知道,她自以為付了錢房東便會盡責盡力地照顧好夏星辰,可房東其實是個賭鬼,一有錢就拿去賭了,哪來的空閑照顧夏星辰?
也許就是那天讓夏星辰徹底心冷,或者還有之前柳照視而不見的原因,夏星辰逐漸變得暴躁、不服管教。柳照本身在教育孩子這方面就非常嚴苛,近乎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當她發現夏星辰這樣的轉變,自然是以暴制暴,母子倆的隔閡越來越大。
直到某次針對夏星辰的暴力更加猖狂,有人把他帶到泳池。去之前夏星辰心中就警鈴大作,悄悄發了條訊息給柳照。
果不其然,到了泳池便湧出一群人強行將他按壓入水中,夏星辰掙紮不得,那一刻他相信自己真實體會到了什麼是死亡,逐漸流失的意識裡還殘存著:媽媽怎麼還沒來救我啊?
看著夏星辰漸漸停止了掙紮,旁邊的人也漸漸感到害怕。沒人敢出來擔下這個罪責,於是都停了手,跑走了。
也是夏星辰運氣好,有懂醫的好心人路過,叫了救護車以後便進行了緊急處理措施。
夏星辰一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身邊並沒有柳照,就知道柳照肯定沒看到那條求救訊息,又去忙她的狗屁事業了——後來柳照看到訊息,打電話過來想問問夏星辰具體情況,也被夏星辰拒接了。
夏星辰快恨死柳照了。
他沒報警,不知從哪裡結識來一群無所事事的無業青年,把當時欺負過他的人一個個揍得媽都不認識,性格也徹底變得暴戾。
柳照一次次被學校找過去談夏星辰的情況,夏星辰根本不在意,只要求回國。
大概柳照真以為夏星辰回國就能學乖,便真的又把他送回國內。夏星辰回到國內,沒讀幾天學,就認識了又一群小混混,成天不幹正事,打架鬥毆。
終於閑下來的柳照也從學校、鄰居那兒瞭解到了發生在夏星辰身上的許多事,然後拼湊成了一個完整的校園暴力的故事。可能是出於愧疚,柳照就此放下了自己所謂的事業,回了國。
“如果她只是拋棄了這個家,我可以當做沒她這個人,不理會就好了。可是夏星辰……”柳疏桐咬咬唇,垂眸道:“假如不是她的忽視,夏星辰怎麼可能會變成這樣呢?你不知道吧,他還因為以前那事對水有了恐懼感。”
這是柳疏桐長期以來對柳照的心結,旁人幫不了她,蘇醉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安慰柳疏桐。
柳疏桐也明白誰也幫不了她,誰也沒法讓她迅速想通,她只是需要一名傾聽者罷了。
蘇醉只能安撫性地揉揉柳疏桐的頭。
柳疏桐抬頭看他:“可她這次傷得太重了,差點連性命都丟了,我不知道……不知道現在要怎樣面對她了,甚至不知道從何恨起。”
“我明白。”
柳疏桐頓了頓,眼裡一片迷茫:“夏星辰先不說,我呢?你說我該原諒她嗎?以前對她的所有恨意可以就這樣抵消嗎?”
這個問題對蘇醉來說的確太複雜了,他對人情世故的學習本就剛剛起步。但他沉思片刻,依然將本來的想法說出口:“為什麼要抵消?”
“什麼?”柳疏桐不解。
蘇醉耐心解釋:“她拋棄過你們是真的,救過你弟弟也是真的,怎麼抵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