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見到沈鯉,正是我一身紅色嫁衣,眉若滴翠,唇若紅脂,妝容無比精緻的時候。
他則滿身泥濘,一身破爛不堪的囚服蕭索的站在牢獄門口。僅僅數年不見,當年玉樹臨風的少年郎,轉眼已經是蓬頭垢面,駝背佝腰的囚犯。
他抬起那雙再無生氣的眼睛,每走一步,都拖著沉重的鐵鐐銬發出刺耳聲響。
“我聽見外面很吵。問守衛發生了什麼,結果他出去一打聽,說是外面有軍隊攻城,就把鑰匙往地上一扔,跑了。”
說完,衝我咧嘴一笑,“好久不見。”
那青色鬍渣像是春日茅草,互相交錯,將那原本好看的下巴掩映的嚴嚴實實。
我掃了眼他髒兮兮的臉,卻是問道,“你嗓子怎麼了?”
他嚥了咽喉嚨,清咳一聲,繼續用沙啞的聲音說,“小事。”
“他們對你用了刑?”
他默默不語,從我手中拿過鑰匙,自己彎腰去開鎖。我看他實在不方便,便幫他接下鐐銬,順便在那紅腫的腳腕上掃了眼。
腳腕很白,只是上鎖的地方早已經磨的稀爛,傷口剛好,一旦走動又會磨爛。
我摻著他往外走,他也不問去哪,直到調到了北院的禁衛軍,他才攔了攔我,“你這是去正殿?”
我點頭。
“不可以。陛下曾經說過,北苑軍隊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輕易調動,這是保命的軍隊,他既然講這塊兵符給了你,定然是想讓我協助你逃出去。”
不愧是沈鯉,竟然一下就猜到我四哥的意圖。我卻執意不肯走,“沈鯉,不妨我也實話實說。十年前,我隨皇兄去衛國,卻帶了一身傷回來。四哥一直自責,那時候不該丟下我。今日,我與四哥的心情是一樣的,我若在這個時候走,那我日後必然也會痛徹心扉,悔不當初。”
他微微一笑,不知聽明白了沒有,揮手朝那蜿蜒如龍的護城牆指去,“公主,你看那是什麼?”
我看著那一杆接一杆升起的旗幟,“軍旗。”
等看清上面的字後,補充道:“衛國軍旗。”
“公主,你知道陛下為什麼不願意走嗎?”
那獵獵風聲將他的衣裳吹的簌簌作響,破衣爛裳雲絮一樣鼓動,彷彿一方從地獄中升起的高貴塑像。
“沒有一個大趙子民願意看到自己的國家滅亡,更何況是曾經將它締造為盛世的君主。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當你最重要的東西被毀滅,你是願意和它一起死的。”
我一聽到他這些長篇大論便頭疼,彷彿一瞬間回到了上書房,回到了被太傅大人逼著抄書的日子。
“沈鯉,我只問你跟不跟我走?”
他那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無辜眨了眨,似乎恢復的昔日神采,頗為受傷的看看我們身後那不過稀稀落落的幾十個人,輕輕拍去身上的灰塵,“臣有選擇的餘地嗎?”
後來每當我想起那天的事,總是後悔不已,我常常心痛不能自已,如果那天,我不曾回去該有多好。
我和沈鯉帶著這剩下的一隊人馬,悄悄的摸索到大殿的宮道外,遠遠便看見宮殿外密密麻麻的守衛,都身穿銀色盔甲,盯頂上一截紅色穗子。身下都是黑衣短打,黑色綁帶,黑靴。
我曾在南川散記上見過這樣的畫,是介紹衛國士兵的圖。
他們黑壓壓的駐守前方,面上森嚴冷俊。手上的棕色長弩,散發著讓人心寒的光芒。
沈鯉突然伸出手壓住我的肩膀,“殿下,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