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我去乾元殿給父皇請安。罷朝數日後,他的精神看起來似乎好了很多,閒靠在一隻明鶴蒼松的軟枕上。
崔公公親手接過藥碗,又讓人給父皇遞去巾帕。
父皇隨意擦拭一下嘴邊,臉上的表情至始至終都是平和的樣子。
這時一截乳白裙子在隔斷後若隱若現,像是夏日山頂的霧氣,我定睛看去,發現是張姑姑。
她又清瘦了許多,娥眉淺淺的一痕,眼睛卻是水潤的,填在牙白的臉上,像是山水畫特意暈了墨。
我聽說,這種溫婉的長相多是南方女子,又想起她上次給我的玉珏,心裡突然想到,她莫不是南趙人吧。
這時她已經從隔斷後走出,額間一條岫玉抹額,在腦後的髮髻下結成穗子,柔軟的垂在腰際。
我愣了愣,看她手中託著個紅木盤子,立即起身過去接過。
她稍稍退後,站在另外兩個翠色衣服的丫鬟前,等候傳宣。
我往盤子裡看了一眼,見是一個開啟的紫檀原盒,盒中擺放了三粒拇指大的藥丸。
“崔公公這是?”
崔福親自倒了杯水,要撫父皇坐起來,回過頭來看一眼,道“這是太醫院呂太醫為陛下配的藥丸,強身健體,增補元氣的。”
我聞到一種微苦的味道,似乎有當歸、人參等物。
崔福這時揮揮手,張姑姑躬身上前,素白的手執起銀勺先往自己嘴裡餵了一粒,然後用溫水服下。
我目瞪口呆,“即便是試藥,也不用御膳房的人試吧。”
崔福朝她腰間玉牌一指,“她如今已是內務府三品女官了。試藥一事,也是她自己請的。”
張姑姑福了福,只當是應下了。
我當然不明白,為何她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這試藥的風險有多大她不是不知道,父皇病重,藥劑的劑量必然不輕,他又是男子,怎能和女子體質相較。
我跪下道“父皇,兒臣自幼體弱,正需要補一補,不如,以後讓兒子為你試藥吧。”
他掀起沉重的眼皮,似乎要說什麼,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孩子的笑聲。
大皇嫂抱著皇孫從門外走進來,笑聲清脆悅耳,“我說陛下這兒怎麼這麼安靜,原來是十三來了。十三平時最是調皮搗蛋,每每到了陛下跟前,就溫順的像貓一樣。”
他一面說著,一面已經將讓嬤嬤將皇孫朝御前送去。
這是父皇的第一個孫子,他十分喜歡。而大皇兄的死似乎在他心中一直是一個遺憾,所以對小皇孫總是有求必應。
這個時候皇孫要往他身上爬,崔福緊張的變了臉色,“陛下,您剛服完藥,還是歇一會兒再陪小皇孫罷。”
父皇卻興致頗高,揮揮手道“繞膝之樂,是多少人一輩子的奢求,朕也想多與皇孫親近親近。”
崔福無法,只好讓人在周圍看顧。
父皇同時對我們道“你們都去做你們的事情吧,讓朕和皇孫單獨待一會兒。”
皇嫂由下人扶著,去了西邊偏殿。
我想起一事,也跟過去,朝她道“幾天前二皇兄給我那兒送了只銀狐,不知是不是你府上的那隻。”
她“嗨”了一聲,巧笑道“是我在他們成親那天送的,不過是隻狐狸,我聽說倒引的他和王妃不睦。”
若只是銀狐倒罷了,偏偏是你送的。
沈茴的性子誰不知道,對於當年雪崩,二皇兄帶著大皇嫂山中共同度過數日,流言蜚語四散,她又怎能不介意。
旁邊的大殿裡清晰傳出父皇的大笑聲,還有一眾丫鬟們的笑聲。
我嘆息一聲,去捉面前的茶杯,“大皇嫂,你與沈茴無冤無仇,何必惹她不痛快。”
她轉過頭來,面含詫異,“這話倒是怎麼說,她自己鬧到陛下跟前,惹的陛下不快,與我何干。她自請去西邊的紅楓院思過,也是二殿下同意的。”
“二皇兄當時只是氣話,若非沈茴跑到毓正殿前面又是跪又是哭,二皇兄不會讓她去的”
大皇嫂轉過頭來,偏頭一副小女兒的情態道“那又如何,如今沈茴留在西山,二殿下被驅往封地。四殿下的威脅已經沒有了,十三殿下不應該高興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