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黃霜華入京,是她覺得自己過得好了,想再見見昔日的姐妹。
黃霜華講完自己的故事,“我娘信神佛,又勸我多做善事,我家置了五百畝良田,又幫舅家置了二百畝,我家在鎮子上有一個客棧、一個豆腐鋪子,雖不能大富大貴,倒也衣食無憂。
我訂親了,未婚夫是我娘和舅母幫我挑選的,翁爹是個秀才,在縣城有一傢俬塾,家裡有三個兒子,我未婚夫在家行二,人還算憨厚,也是個秀才,去年參加鄉試,沒考中舉人。若他真中了,也不會瞧上我……”
黃霜華輕疏一口氣,“我娘讓我從京城聖母廟請一尊聖母像回去,她說是我得了聖母保佑才會屢遇貴人相助。”
講完自己的故事,黃霜華問道:“你們都還好吧?其他姐妹有再遇?”
若是以前的她,一定會極盡譏諷嘲笑之能,而現在的黃霜華卻是真心的詢問關切,沒有半分嘲諷之意。
謝千諾沉默,人的命運真是太離奇了,誰能想到以前不被她們瞧得起的謝千謗會有一番奇遇,還能與親孃相遇相認,而今更是過得踏安寧。
謝千蘿道:“你真的甘心做一個尋常山野婦人?”
黃霜華道:“以前自不甘心,但找到娘後,只要我娘好什麼都不重要了。”
她從小到大,最渴望的就是得到母愛,黃英尋回來了,黃英就是一力想彌補她,親手給她做新裳,親手給她做羹湯,黃霜華覺得現在的日子就很好,人不可以太過貪心。當初離開京城,她就發誓再不偷兒之事,她做到了。
黃霜華道:“待我成親,生上三五個小娃娃,有人承歡我娘膝下,讓她過安享餘生,我們一家人健康平安,不再為衣食發愁,就足矣。我娘說,錢這東西夠吃穿就行,也不必太多。去年冬天,我在黃家鎮開了一個粥鵬,雖然來的人不多,但能得鎮上百姓的敬重,讓我很珍惜……”
姐妹幾人正閒聊,桃葉的婆子送了兩封信,“姑娘,這是有人送進來的,指名是給花無嬌花姑娘的。”
花無嬌,謝千諾在樂坊的花名。
她接過信,啟開之後,整個人頓時化成了雕塑,“千榴……沒了,這是從江南揚州官樂坊遞來的信,是樓中的姐妹託了關係輾轉入京的,人是去年京城沒的。”
信,是一個樓中姐妹寫的。
在信的下面,是一封血跡斑斑的信,說是信,更是一句對聯。
桃葉、千蘿淚如雨下。
千蘿道:“我還記得,那年千榴因染了風寒未能參加金秋八月的詩詞會,後來病好了,一個人藉著月色賞景。我在後花園遇到了她,見她因錯過家中姐妹的詩詞會而難受,便與她道‘我們姐妹不如再玩一會對對子’。我出上聯‘寒塘驚夜鴉’,她對‘冷月葬花魂’……”
這上面用血寫著的正是這一句。
一時間,謝氏姐妹們感佩於心,個個不由得失聲悲啼。
黃霜華心下一痛,她因出身卑微,又被姐妹當作是粗鄙之人,從來沒有機會參加謝府姑娘們每月一次的詩詞會,她們結蘭香詩社,她們在一處比女紅、說詩詞,而她從來都只有立在旁邊侍奉茶水的話。
這千榴因親孃也是從通房抬起來的,對黃霜華倒有三分真心,在姐妹裡頭與黃霜華的感情不錯。
這會子,黃霜華憶起過往點滴,竟如夢一場,而今姐妹們死的死、散的散,人是去年九月沒的,過了半載,她們才得曉死訊。
桃葉道:“諾姐姐,另一個是誰的信?”
千諾抹了淚,啟開信,嘴角溢位了一絲淺笑,“是去了益州樂坊的千菲,嗚嗚……”
桃葉問道:“她……她也沒了?”
千諾搖頭,苦笑道:“因無人知她身份,被益州同知瞧中,她求了同知大人,將她從官樂坊轉入私坊,後來又從了良置成外室,去年十月初生了一個大胖兒子……”她頓了一下,“她現在名喚石榴,家中主母體弱多病,同知大人見她飽讀詩書,又是個知進退的,便讓她代為打理後宅。她還說,家中主母的病越來越重了,擔心活不長,家中只得兩個嫡女,一個八歲,一個五歲……”
桃葉喜上眉梢,有一個姐妹從良了,因她們聲名不顯,不易被人盯上,若是遇到有情義、動了真心的恩客,哄著他們幫她們改個身份,也會做得人不知、鬼不覺,在離京遠些的官樂坊中,許多官妓被人暗裡換個身份改為私妓的比比皆是,對這種事,朝廷也不會多予追究,回頭只報那早家的官妓得病死了。
官妓們多是犯官婦眷,原就是嬌養大的,許多吃不了樂坊的苦,英年早逝的十之六七,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了。
千蘿道:“若是這主母沒了,許能扶她做個繼室。那同知大人可有旁的庶子?”
千諾道:“上面說,有一個從通房扶起來的大姨娘,膝下只生了一位二小姐,今年六歲,是個不識字的,這個同知大人,原出身寒微,主母也是鄉下婦人,早年因扶同知寒窗苦讀,與富貴人家漿洗衣衫體補家用,落下了一身的病。石榴說,她不希望主母死,主母是個寬厚人,她從那種地方出來,若主母沒了,怕是同知大人要娶續絃,新來的主母定不是早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