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春日,夕陽西下時分,曲江池畔遊人如織,喧囂熱鬧,連帶著朱碧交彙、波光粼粼的池水,都多了幾分生氣。
梳著隨雲髻的年輕女子與一玉冠博帶的男子並肩而行,兩人穿花拂柳,言笑晏晏,惹得行人紛紛側目。
女子細細端詳身畔之人片刻,欣慰道:“維銘,你近日氣色不錯,看來‘長生月’的確有幾分功效。”
被喚作“維銘”的男子正是長安“百忘館”館主、名冠京華的小倌謝維銘。
他長身玉立,氣度高華,只是長期纏綿病榻,面色比常人要蒼白幾分。
聽聞此言,他微微一笑:“還要多謝懿華郡主為我費了許多心思。”
“你既謝我,也該謝謝瓊堂姐。”崔綠映笑睨著他,從袖中抽出一塊雪白的絹布,在他面前展開,“瞧瞧,你這廂厚此薄彼,我卻平白無故受了許多怨氣。”
絹布上字跡稍顯淩亂,只題著一句詩: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她抱怨道:“好端端的,我怎麼就成溝渠了。”
謝維銘皺眉:“這是瓊縣主題的?為何到了你手中?”
她無所謂地笑笑:“京中人人都道我和她積怨已久,有些人不惜重金收買兩府的下人,要做幕後推手,等著看好戲呢。”
她將絹布重新放回袖中,笑眯眯地說:“你放心,我會命人送還給她,她那麼聰慧,一定會及時整頓下人。”
謝維銘不置可否,抬手為她拂開擋道的柳枝,月白色廣袖靜靜垂落,仿若流雲。
重重柳林的盡頭,有一方小亭,此時正有三個人在其中歇腳。
崔綠映見謝維銘額上沁出了幾滴汗,有些憂心他的身體,詢問他道:“可要去亭中休息片刻?”
謝維銘頷首,與她一同步入亭中,兩人撿了個背陰的角落坐下。亭中三人瞥了他們一眼,又接著談論方才的話題。
三人中年紀最長的老者道:“桑丞相上任不過三月,已經為咱們辦了不少實事,他是位好官啊。”
一中年漢子附和道:“是啊,也是咱們皇帝賢明,力排眾議拜他為右相,聽說陛下還在做信王時就最是持身端正,如今他能夠履踐至尊,實在是天下之幸。”
唯有最年輕的少年對此頗為不屑,他嗤笑一聲:“那又如何?天子還不是傀儡天子?便是桑過雲,拜了右相又如何?還不是個出賣兄弟的懦夫?”
那二人都吃了一驚:“出賣兄弟,此話何意?”
少年神秘兮兮地說:“七年前流民起義案你們知道吧,碧霄公子……”
崔綠映面色白了幾分,起身對謝維銘說:“你且在這歇著,我去看看附近能不能買到茶水。”
她逃也似的沖出小亭,謝維銘看著她的背影,面上露出狐疑神色,待他細細聽罷那少年對陳年舊事的解說,俯身又是一陣止不住的低咳。
崔綠映再回來時,亭中只剩謝維銘一人。他倚著朱漆柱子,瞅了她兩眼,似笑非笑道:“你果然是空手回來的——對郡主而言,碧霄公子是不能提的人麼?”
崔綠映面不改色地回答:“我只是對桑過雲的往事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