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重重冤孽隨流水,寸寸傷心付劫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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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跌跌撞撞地行著,他終於跋涉到山巔峰頂,最高的一處險要。
他站在崖邊,朝著下方望去。不知何時起,雪霽雲開,一輪皎潔的寒月曠照在天際,天地浩渺,闃然無聲,彷彿突然間掏空了他的身心,凍徹了他的情緒,令周遭的一切都變得空無縹緲起來。
他本以為,見此當空寂月,必能讓自己心胸開闊明朗,不至於再被情怨束縛,藉此忘情。
哪知來到此地,煢煢獨立,寒冷入骨,他才真正感受到了一份湮頂的悲涼。
山風淒冷,如同泣訴。樹影婆娑,宛若情人昔日在耳的絮語,聽起來那麼的鄭重,真摯。
然而一切恩愛過往,俱不過是虛無一夢,再也無處可尋。
祁寒憑立山巔,漸漸覺出了深刻的無望。
起初強烈的悲傷過後,便是心碎。然後,他便陷入一種極端壓抑痛苦的情緒裡,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彷彿那顆心真的已經碎在了趙雲的營帳外頭,使得自己的一切都跟著死寂了下去。
興味索然。
抵達山巔的時候,他消極的情緒也跟著到達了頂峰。
這是他有生以來,兩生以來,頭一回,覺得真的活不下去了,想到了死。祁寒仔細想了一想,覺得自己這一世,怎麼活,都顯得不對。要麼對不住旁人,要麼對不住自己,還不如死了。
在許都被囚禁後,他不只一次覺察到自己的心理和情緒出了問題。
外頭有風,房中有空氣流通時,他卻仍會覺得缺氧,喘不過氣來,甚至突然昏厥過去。又譬如此刻,寥廓雲天,山風嗚鳴,他卻像又是被什麼人關了起來,窒息,黑靜,難受至極。
但那麼艱苦的環境,他都用極大的毅力抗爭著,熬下來了。就算抑鬱憋悶,頻頻面臨瘋狂,他還是那麼頑強地堅持著,於仄室中苟活,日夜在恐懼和絕望中煎磨錘鍊,卻從未放棄。
也許,那些堅持,真的都是因為對趙雲的愛。
這份愛,讓他看到了活在這個時代的希望和美好,只要他活下去,便可以找到自己的愛人。
對趙雲的愛,幫趙雲實現他的理想,儼然已成了他活下去的一個目標動力。而這個目標高出了他的生命本身,所以不管有多痛苦,他都能忍得下。但如今,他的目標卻消失了,他死也不足可惜了。
這裡已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什麼,也改變不了。
祁寒心意決絕,挺直了腰身,一步一步,向那片懸崖走去,緩慢,而堅定。
這一世,他孑然而來,也合該孑然而去。
乾乾淨淨的,什麼也不帶來,什麼也不帶走。
麻木的腦海中,倏然閃過一個念頭,令他頓時恍然明白了自己的某些決定。比如,他放下了那枚玉玦,比如,他棄掉了小紅馬,還對它說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話。
原來,他上這山來,並不是為了看雲看月,聽濤聽風,求得什麼豁然開朗的心境。潛意識裡,從他潛進浮雲部營寨,想要見一見趙雲,卻聽見他說出那麼絕情絕義的話起,他便已經存了死志。這座仰止的高山,實是太合他的心意。因此,他其實已經選擇了一個最好的方式,與這世界悄然再見,徹底地訣別。
趙雲衝上山樑時,正見到祁寒最後佇足崖邊,憑立百丈深谷的一瞬。
夜風獵獵,吹動了他單薄的衣衫,寬大的袍袖在風中飄蕩著,他仿似將要乘風而去的仙人,立在危崖邊緣,在風中搖搖欲墜。
那姿態,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悽迷美麗。與他的頭頂上方,那一輪又大又圓的白月,互成背景,交相輝映。一時間,竟然分不出人與月,到底是哪個更為氣度軒昂,耀目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