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心擬歸處人已去,淚沾紙上溼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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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快馬趕到湖邊時,身後的張燕等人尚不見蹤影,他心中不安,擔憂著祁寒,便也顧不得等待他們,立即落馬入林。轉過杏林,步入怪林之中,他見其中的陣法果然有多處變動,但難者不會、會者不難,他諳得這陣法,因此很快便穿過陣眼,到了精舍的所在。
但見眼前豁然開朗,草地上覆蓋了一層細膩綿柔的白雪,一條玉帶般的小溪將凍未凍,汀上的小草著著薄雪,溪水在流動時發出叮咚琮瓏的聲響,好似漱玉擊石,悅耳動聽。夜色中顯得一派清幽,靜謐安好。
趙雲卻無心欣賞美景,望著那兩間茅舍,腳步微微一頓,掌心竟漸漸滋出汗來——這便是祁寒所居的地方了麼?
他按下心中的激盪,大步朝著精舍走去。
誰知進入之後,卻發現內中空無一人,趙雲心中微沉,一個念頭滾了上來,急得他脊上躥汗:“莫非阿寒與段老大真在外頭出了事,並未迴轉這裡?”
想起張燕說要在這裡尋找線索,他便將軒窗推開了幾分,待房中漸亮,尋了火油,點燃了燈臺。
案頭一燈如豆,窗外透進冷風,吹得它搖搖晃晃,滿室曳動的陰影。
趙雲坐在案前,隨手翻看向硯旁凌亂擺放的紙張,冀望能尋得一點線索,哪知這一看之下,卻如五雷轟頂,僵在當地,心口一陣劇烈的悸痛,險些就此吐出一口血來!
他斜倚著窗戶,身體無法控制地輕顫起來。房中晦暗清寂,窗外也無有多少的白月光,只有一輪在雪霰迷離中模糊得看不清邊沿的毛月亮。他看到矮長的沉木書案之上,白得灼眼的紙張堆疊鋪開,散落得到處都是,連地上,也都是著了墨的紙頁。而這些紙張上,卻沒有半個文字,只有一幅幅墨色的圖畫。
每一張畫,不見山水,不見花草別物,卻只有一個人。
潦草簡單的墨跡,寥寥幾筆,卻描繪出了這個人全部的氣韻——銀盔飛纓,輕颺白袍,手中握著一杆韌練的銀槍……
趙雲怔怔地跌坐在地上,一張一張地看過去,手指不停發抖,他掀起每一張,都彷彿看到了祁寒坐在這寒風微凜的窗邊,唇噙淺笑,靜靜描繪自己的模樣。
墨跡太過流暢,幾乎毫無間斷,足以看出作畫之人落筆極快,完全不用思考,畫中之人的面目便在他筆尖流淌而出。彷彿這個人,早已深深烙刻在了他的腦海裡。
微笑的,蹙眉的,冷峻的,微眯著眼攜了幾分殺氣的……還有側臉望著不知名的方向,露出或溫柔、或繾綣、或無奈的神情。那笑、那眉鋒、那鼻眼、那神態,無一不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透出深沉的眷戀與愛意來。
趙雲抬手咬住了自己的拳頭,牙齒磨得咯咯作響,眼眶滾燙,全然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接著,他便像是著了魔一樣,飛快地翻開一張,又一張的紙,瞪大了眼,凝望著上頭的自己,像要用目光將它們洞穿戳爛。
白色的紙張下面,是一幅裝裱過的卷軸。
趙雲手腳發麻,臉青唇白,像一個害了瘧疾的病人,哆哆嗦嗦地將它展開。
霎時之間,一幅極美的水墨現在了他的面前——
夕陽殘照之下,一座突兀陡峭的高山,筆立指天,聳入雲表。谷壑之中,樹木蒼蘢綿延,臨近草野的地方生了一棵巨木,獨秀群樹。冷風吹落了樹葉,漫天飄飛,梢顛上卻積著一層白雪,葉子和枝條俱向南傾彎,足見當時的寒風極烈。
那棵巍峨秀拔的大樹之下,畫了一個迎風舞槍的將軍。因畫面很大,人便顯得小了,雖然不辨面目,但白袍翾飛處,身法如雲,勁裝纓盔,氣勢吞山。那青年將軍在袍胄選舉之間,槍花幻影,姿形脫俗,宛若戰神。
全幅都是墨筆寫就,山水宛然,但這位將軍無疑卻是全畫的靈魂,明皚如月,皎然生輝,顯得那麼的卓犖不群。
趙雲怔然望著手中的畫,記起了畫中這一幕……
那是他和祁寒在奔赴徐州的途中,夜宿山林,路經一座不知名的高山,見那裡風高天朗,樹著初雪,涼爽喜人,他興之所至,便在樹下舞了一回槍……
卻不想卻被祁寒記在了腦海裡,躍然紙上,將他繪得這般傳神。
畫卷的末尾題了一行字,是趙雲從未見過的簡體行楷。行雲流水一般的筆跡,翩若驚鴻,矯若遊龍,遒美俊秀到達極致。其旁還用趙雲所教的漢隸,一筆一劃,認真規矩地書寫了一遍——
“經年征塵滿衣甲,馬蹄催趁月明歸。”
趙雲咬緊牙關,強忍著淚意,直將面容憋得通紅猙獰。
他額際的汗水滴落下來,落在卷軸上,目光卻死死盯住了那一行與自己有九成相似的隸書。
他突然追憶起了與祁寒的種種。離別以來,他每每想起教授隸書一節,還以為是祁寒故作不識字,偽裝來減少自己的疑忌。但此時看到這樣形似自己字型的書寫,他才恍然明白,或許,祁寒是真的不會寫隸體。卷軸上這一筆一畫,完全是模仿的自己的字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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