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暗躊躇異志存篤,費思量情意彌深
呂布傳捷大勝,這便有些驕了。接連宴了數日,直將徐州郡縣遠近親疏的官員,全請了個遍,都來席面作樂。
祁寒白日混跡浮雲部中,早校至晌午,跟隨趙雲練習弓馬騎射,因這一陣奔波勞累,舊傷未愈,身體積弱,隱有寒疾爆發之象,趙雲便不准他多練,旦覺身上泌出薄汗便即罷休。午後祁寒則帶領浮雲部眾人,照著太平要術精要上所書的法門,佈陣練兵。待到燈火初上,正是呂布開宴之機,眾人便去赴宴吃喝一頓,夜裡在府邸歇下,日子倒是過得充實緊湊。
呂布私底下極想見祁寒,一來傾吐心意,二來欲將那夜之事說個清楚明白。但每每著人傳訊,或呈遞書信,祁寒都推拒不去。晚宴時分倒能見著,卻是與趙雲坐在一處的。那二人神態親暱,密不可分,樣貌氣度皆是一流,好似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侶,外人根本無法插足,看得呂布越發氣悶鬱卒。
他明知道祁寒是有意在躲避自己,卻偏偏無計可施。
強行逼迫,只怕適得其反,惹得祁寒怨恨。徐徐圖之,又覺情意日盛,心癢難搔,一刻也等不下去。更何況,祁寒身旁還有個強情)敵在伺,越發令呂布感到危機深重。
想他呂布活了二十九個年頭,竟是頭一次如此在意一個人,好似個情竇初開的愣頭青年,進退失據,無從下手。
這事私密,又是呂布心中從未有過的痠軟情愫,竟無從找謀臣商議對策,他因而憋在心裡,只好在每日宴上,隔了數丈之遙,拿得一雙賊眼偷偷打量祁寒,藉此聊慰心懷。
這一日時當仲冬,寒蕙披霜,天上飄飄蕩蕩落起霰來。
浮雲部士卒們歇了軍陣,回營寨忙碌去了。送走丈八孔蓮等人,祁寒獨自騎在馬上,遠遠落於大隊之後,縱目四合,但見天色灰濛,暮夜漸離。曠野無邊無際,惟有黃壤衰草,陣陣歸鴉。
不遠處的營帳綴在枯黃色的草野之上,點點孤煙野火,馬聲卒走,卻是一片荒涼寂寞之感。他驀地便想起了那日攻打山陽國,與兗州軍殺成一片,戰火燎原,兵戎染血,哀聲遍野的景況。
祁寒心中一陣悸動。不由長聲吟歎道:“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首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
話音未落,身下的小紅馬突地咴嘶了一聲,幾分興奮。祁寒詫然回頭,正見趙雲跨著玉雪龍,不知何時起已到了他身旁,一雙幽深的黑眸沉沉望著他。
“這是什麼詞?恁地蒼涼豪壯。”趙雲道。
祁寒心想,這是後世辛稼軒大人的詞,卻不好說與你聽。
便一笑道:“這辭是一名隱世大家所做。他見莽莽神州淪於戰火,規復難期,百戰餘生,兀爾慷慨悲歌。”
趙雲聽了,面上若有所思,只看著他,並不說話。
半晌,趙雲心中嘆了一聲,忽開口道:“阿寒,是否因近日征戰用武,你心有所感?”
祁寒眉頭輕蹙,手底韁繩控緊,垂下眼簾一時默然。
剛才那一瞬間,心生哀涼,彷彿又回到了烽火凜冽的戰場。鼻端似再度嗅到濃重的血腥氣味。殘肢斷體,血匯成河。全因他去攻打兗州,那些人才這麼死了……
男兒征戰或一時快意,待到午夜夢迴,卻又是止不住的心悸。
趙雲嘆了口氣,抬手勾上他肩膀,這般親密而不過分的動作,彷彿在無聲安慰。
從一開始趙雲便知道,祁寒與他,並不是同一類人。
他生在戰火繚亂裡,身負血仇,一步步艱難辛苦地成長起來。從小到大,所見所睹,都是亂世流離,百姓血肉的慘烈。而祁寒不同,他養尊處優,不知疾苦,一看便知是生於簪纓富庶,遠離戰亂,衣食無憂。他成長得生之毫無艱辛。
趙雲心所向往,乃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他心中再清楚不過,為了這份志向,須要付出無數人的鮮血,他自己要征戰天下,追隨明主,親手終結這亂世。
而祁寒生性淡泊寧靜,所追求者唯有安寧無爭。當親眼目睹了戰爭的悲慘,將士們的流血死亡,他很難剋制住內心的不適、痛苦和厭惡。
對趙雲來說,祁寒所向往的生活,是一份遙不可及的奢侈。
而對祁寒而言,趙雲追逐的志向,又何嘗不是高山仰止般的血色異夢?
趙雲雖然不知道祁寒的真實來歷,更不曉得他是來自和平盛世數千年後的一縷精魂,但卻早已將自己與祁寒的差別看得一清二楚。
而愈是看得清楚,他便愈是心疼祁寒。
為了他的矢志,祁寒不離不棄,做到這般地步,已是十分艱難了。
按下心中的酸澀憐惜,趙雲搭過祁寒的肩,半攬半抱地將人擠在懷中。側過頭,暖熱的氣息盡吐在祁寒頸子裡。便聽他用極為輕緩卻堅定的聲音,如情人呢喃低語一般,沉沉道:“阿寒……待徐州事一了,你便卸甲歸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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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回鄉歸家,或尋個好山好水的地方結廬,總好過跟自己一起,前後無著,顛沛流離,深罹戰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