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痕處處留人醉,醒客誰肯相共眠
看了不一陣書,祁寒困頓起來,趙雲見狀笑著拿走了他的書,命他睡覺。
祁寒打著呵欠應下,睫毛沾得一圈兒水漉泛光,接過他遞來的暖水,一邊嘬著一邊睜大了眼,頗有些不捨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趙雲覺察到他的依賴,暗地裡緊了緊拳,忍住想要留宿的衝動,掩上房門,邁步往營寨去了。
祁寒斜在床頭髮了會兒呆,漸覺遍體清寒,正要熄燈往被子裡鑽,忽聽外頭有人叫他,語聲且急且促。
聽出是高順手下一名相熟的親兵,他翻身坐起,著手穿衣,口中問道:“有何要事?”
那人急道:“公子可有歇下?溫侯請你往前廳議事。”
祁寒心中訝異,便出門與他去了。
路上問過才知,竟是高順送走貂蟬之後,便一去不返。今夜又恰是高順當值,換班點卯之際不見其人,呂布遍查三軍無果,夜來多飲了幾杯,便動起怒來,將高順手下親隨捉起盤問,眾人戰戰兢兢,連忙建議找祁公子商量,私下裡盼望著他能安撫住呂布。
祁寒聽得心驚,暗想,不會吧,這就私奔了?莫不是貂蟬看完信被感動了,便主動跟高順離開,高將軍盛情難卻,於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不對啊……依照他二人的個性,是斷做不出這種事的。
否定了胡思亂想,他便跟在那親兵後頭,一邊走一邊攏袖呵手,眉峰隱蹙,總覺這事透著幾分怪異。
行至前廳,見高順的兵全跪在外頭,膝蓋杵在冰冷刺骨的青石墀上,雖穿著厚重的袑褲,仍凍得瑟瑟發抖。一個個唇青面白,形狀悽慘。祁寒見了,暗自蹙眉,這才相信了傳言非虛,呂布可當真不是什麼良善。
他從未觸過呂布的逆鱗,也不知他發起火什麼模樣,這會聽著裡頭寂靜無聲,倒有些退縮起來。
親兵們抬眼見到是他,臉色俱是一緩,彷彿覷見了救星。
接他來的親兵見他佇足不前,似猜到他所慮,低聲道:“祁公子放心,溫侯待你極好,是絕不會對你發火的。”
祁寒半信半疑看他一眼,見其跑到隊末可憐巴巴跪下,不由搖頭一笑,便捉袍登階,排門而入。
房門甫開,一隻酒壺便擲了出來,力道奇大,嗚的一聲猶帶破空嘯鳴。
若非祁寒反應極敏,下意識閃身一避,免不了便有頭破血流之厄。
呂布蹙眉抬頭,正要喝問高順捉到了嗎,目光觸及檻邊白衫黑袍的青年,眼神便是一滯,語氣陡轉溫和:“……祁、祁寒?”
顯是喝得太多,已經大舌頭了。
祁寒聽到那青銅酒壺咕嚕嚕滾下墀階,又是無奈一笑,轉身掩了房門,才大步朝呂布走去。待見到氈毯上散落的壺觴,周圍空無僕婢,才知此人確然發了不小的脾氣。
房中酒氣充斥瀰漫,比平日所飲多出很多。
見呂布斜眸看向自己,一雙眼眸深沉得緊,面膛泛著黑紅之色,祁寒便覺有些同情。
眉頭微蹙,上前一手搭上他肩,責道:“我知你心中不快,但喝這麼多酒作甚?貂蟬與高順是清白的。”
呂布彷彿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把眼睛抬起,定定望著他臉龐,口中彷彿確認一般,囁嚅道:“祁……寒?”
高大的門扇盡皆掩閉,窗扉亦是緊鎖,隔絕萬籟,唯餘一片寂靜。廳中光火閃閃跳動,照得呂布臉上一片明滅不定的陰影。本就刀劈斧鑿般堅毅的面容,更形輪廓深刻,他古銅色的面板泛著不正常的紅,稜角分明的眼眸裡黑潮湧動,變幻起駭浪搏沙般的氣勢。
祁寒倒被他眼神驚了一霎,旋即明白過來,他這是醉得狠了。
單是高順逃營,絕對不至於此,說不得,其中必有貂蟬的原因。
祁寒心中便是一嘆,暗道:你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人家貂蟬若非對你情義深重,又何苦死心塌地,累年追隨。你失勢之時她不離不棄,如今你安身立足了,她才選擇離你而去,你哪來的資格怪她?便是飲得爛醉如泥,那也是咎由自取了。
雖如此想著,但還是有些不忍,看他落魄之態,便一屁股坐下,挨在呂布身側。
卻聽他口中連連呼問“祁寒”,似是已認不出人了,祁寒便自酌了一小杯,仰頭幹了:“你卻是醉得不輕。聽貂蟬姑娘說,她上山你是答允了的。今又喝得濫醉,是為了高順去而不歸?”
呂布愣愣望著他,下意識點頭,道:“唔。”
眼神卻一時渙散,一時璀亮,只歪著腦袋望住他。
祁寒不想同酒鬼勸話,便即皺眉,朝內堂大聲道:“送些醒酒湯來。”
隔了數秒,裡頭才有僕婢遠遠應了聲,不一時送了解酒湯來,祁寒將碗遞給呂布,他卻不接,似乎還嫌那碗擋住了視線,看不到祁寒的臉,嘟噥了一聲,伸手便將碗推摔出去。
幸虧祁寒靈活,手臂一閃,躲了開去,再度耐心挨近他循循善誘勸道:“快些喝了。不喝我便回去了,明日再找你敘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