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廟傷臥問情對,煙雨野火論英雄
這一回,他要用謹肅的說辭,讓張燕知難而退。惡作劇什麼的,只能偶一為之,細想來還是不太靠譜。
說起來,祁寒覺得張燕還挺可憐的。他個人不歧視取向不同的人。但張燕錯就錯在不該喜歡趙雲,且不說祁寒認為張燕配不上趙雲,便是他配得上,也不能去喜歡他。趙雲這人是絕對沒有興趣玩那檔子事的,愛上他,無疑死路一條。
祁寒瘮瘮地想了一遍,心中為張燕默了一哀。
張燕愣然望著他誠實的眼睛,腦中飛快閃過自己見到的種種,眉頭抽動了一下。
這個人是不是有點太遲鈍了……
且不說趙雲對他的感情那般明顯,就是這人自己對趙雲,恐怕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但此刻,他卻不想點破。
“祁公子,在你心中,趙子龍是個什麼樣的人?”張燕忽然問。
祁寒認真想了一陣,微微側首。熹微的晨光自破廟陋宇的罅隙中透入,與廟門外逐漸明媚的光線一道,將熊熊燃燒的火堆映淡,卻把他慘淡的面色染成一片淺緋色的紅瑤。
祁寒盯著外頭淅淅瀝瀝的煙雨,那圖景之中彷彿映出了那個白袍駿馬英姿俊朗的男兒。
與他相逢相識的一幕幕影像般掠過,譬如他燹火之中驀然的一回眸,譬如他無端端為了自己按劍動怒,眉宇軒昂的模樣。
又記起頭一次與他共榻而臥,油燈豆光朦朧,為那間小小的陋室籠上一層薄紗輕幛般的淡黃,將他孤拔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端來的熱粥很暖,他驟然伸出探傷的手掌格外有力,他覽閱兵書時坐姿筆直,腰身挺拔如峰。那一夜,祁寒如墜夢幻,只因陡然見到了三國時代最喜愛的將軍,趙雲。
驀地想起他捧著素描輕笑喜悅的模樣,祁寒唇角一抿,忍不住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趙子龍啊,他是個舉世難逢的好兒郎。”
他的聲音如同煙霧般縹緲無端,彷彿帶著一種源自靈魂中的迷茫,卻又格外堅定。
“他行止有度不悖有常,端正慈方,心懷生民。仰不愧天,俯不怍地,永生不會見慚於人。”祁寒不自知地輕嘆一聲,彷彿輕風吹過麥浪,“沒遇見他之前,我以為他是個臉譜化的男神,完美,卻缺少讓人印象深刻的個性。”
“遇見他後,我才知道,他乃是真正的完美。”
他頓了頓,唇角微翹,“只不過,他的完美之中,又兼具了許多人性。這些性格,令他更加鮮活,與我亦更加親近,成為我最在意的兄弟。”
“他這麼好……你不會愛他嗎?”張燕胸口有些發堵,望著祁寒怔怔地問。
“愛?我當然愛重他。”祁寒輕嘲般一笑,態度恬淡而從容,“但不是你所謂的愛。你所謂的那種愛,對我來說,太狹隘了太偏執了。況且,情愛並不一定是世上最珍貴的感情。在這世間,父母、兄弟、摯友,哪一種愛都並不比情愛來得淡薄。”
張燕眉心起了一道皺痕,一時竟懷疑起自己之前的猜測來。祁寒柔美純然的笑臉,令他心生迷惘。
祁寒見他痴痴的模樣,有些好笑。卻也有些憐惜這個人,便朝他綻開一個真誠的笑容:“張飛燕,你的成長定是缺少了太多的關愛,才會對兄長般的阿雲生出那樣的畸戀。但這世間陰陽化分、雌雄互補,情愛之事,唯有男女方能吻合天地契機,順時應勢。若是要逆天而行,實非良策。況且阿雲他……偉岸男兒,品行端方,所配之人,定是個嫻婉貌美的女子,豈是你能覬覦的?依我淺見,還是及時抽身自保罷,莫令自己傷得更深。”
張燕沉默下去,面上越發茫然。
半晌,他俯臉望向祁寒,火光在臉上明滅著:“祁公子……依你所說,情愛到底何物?”
祁寒想了想,忽地記起前世在隊內那段失敗的感情。
他的笑容便凝了幾分:“情愛,不過是蝴蝶吻花,清風過湖。”
“情愛不久長,戀人不久長。人們所謂的情愛,只是春日裡的蝴蝶,輕輕吻過花瓣露珠;不過是仲秋裡的一陣清風,淺淺拂過靜寥湖面。同樣驚起一絲漣漪,卻是轉瞬即逝,杳無痕跡。自它消失的那一刻起,便無法回頭,無從追尋。歲月漫長,紅塵滾滾,花朵生滅,湖面寂靜,它們用一生去回味那一次的觸碰與動心。”
說著,祁寒想起了女隊中那個眾星拱月的嬌美女孩,她曾是他唯一愛慕過的人,初戀。自幼刻苦訓練極少與外界接觸,使得祁寒的身心格外單純,以至於當他被那位追逐名利的少女背棄之時,如同遭遇滅頂之災。稚嫩而美好的幻想破滅,他惶惶然答應了父母安排的婚事,以圖自我麻醉。
然而歲月變改太過容易,重歷一世,那些澀痛的過往已如過眼煙雲,泯滅成灰了。
祁寒說出這些時,是以自己那段柏拉圖式的愛戀為藍本,他以為那就是情愛,卻未曾想過,那段感情根本就不夠深刻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