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分全是天註定,然而事在人為。人事已盡,各憑天命。
沭水東岸,羽山密林之下,灰色的營帳掩映其中,與山色混同,難以分辨,顯是紮寨前探好了地勢,隱藏得極為密蔽。
帳中寥寥談論幾句,送走了簡裝闢服的趙雲,張飛盯住他昻藏高拔的背影,眼色陰沉,甕聲甕氣地嘟噥道:“哥哥,趙子龍有甚好的,便得你如此看重!這小兒自始至終,連一聲主公也不肯叫,更別提對你行臣下之禮了!”
劉備眉峰一聳,回頭叱他:“你懂甚麼!莫再亂來,又壞了我與子龍之義。”
張飛冷哼了一聲,仍然不服:“我懂得,你不僅看上了趙子龍勇武,還愛那弱書生的才智。說什麼文武雙璧,依我看來,不過是浪得虛名之輩!哥哥若是不信,今夜俺便進城砍了他二人腦袋,自可證明此二人並無本事。”
劉備勃然變色,往他腦門上狠狠打個爆慄,怒道:“三弟你莫再使性,淨說些胡話!那趙子龍武藝高強,為人忠直,一旦真心認主,便會忠誠至死。得一大將容易,得一忠義卻難!眼下他還未歸附,便能受我之託忠我之事,不遠千里,為我籌謀。此等英雄,我誓要得之!”
張飛銅鈴般的眼睛一瞪:“我知道!我知道!哥哥你早已安排好了如何引趙子龍入彀。可那祁寒呢?他與趙子龍情勝手足,若執意不肯歸附,還要阻撓趙子龍來投,又當如何?”
劉備聞言,目中寒光一閃,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若真那般……他雖有王佐之才,我亦容他不得。”得不到的利器,便是再好的神兵也沒用,不如毀之,免到了別人手中,卻拿來對付自己。
張飛這才點頭,臉色有些悍狠,道:“正是。哥哥你當硬起心腸來,早作打算。”
劉備蹙眉不置可否,眼前卻浮現起那個素衣翩絕、傲藐睥睨的人兒來,冰冷的眸光裡終究劃過一抹憾色,搖頭嘆了一聲。
“主公,有何事嘆息?”
帳門處一閃,霎時蔽住日光,走進兩個人來。
右方之人長鬚棗面,方頜蠶眉,狹長的鳳眸背光仍半眯半闔,魁偉的身姿,攏在瀟灑深沉的綠錦袍中,正是關羽。
另一人卻是灰布深衣,中等身材,足踏皂靴,頭戴縹色巾幘,像是個儒士,卻又有幾分武將的凜厲。他身上最為詭異之處,是臉上罩了一張薄如蟬翼的白色面具。只餘鼻孔和眼睛露在外頭,遮住了本來樣貌。
那張面具似皮非皮,似革非革,倒像一張酵過的麵皮囊子,將容貌掩去。
適才那一聲,便是這人所問。
張飛一見這人,便露出一絲鄙夷,嗤聲道:“裝神弄鬼。又不是不認識你,進了帳還不摘下,跟個無眉鬼似的,恁地嚇人!”
那人呵呵一笑,置之不理,完全沒有摘下的意思。
張飛濃眉一皺,衝上前便去揭他耳際,關羽抬手一阻,不怒而威:“三弟,休要胡鬧,他有正事要稟。”
“你這粗莽懂得甚麼,還不退下!”劉備叱了張飛一聲,熱絡地上前牽住那人走回案前,“先生這是謹慎。軍中耳目眾多,難保有人突然撞進帳來,戴了面具可預防被人看見面目,沒得走漏了訊息。”
那人點頭:“主公所言甚是。我這身份多瞞一日多一日的好處。”
劉備道:“不知先生此去,探得如何了?”
那人隔了層面具,語音有些模糊,低頭指向案上地形圖道:“這便將呂布城中軍防佈置繪出。”
說著提筆,走蛇游龍,將呂布軍中的兵馬布署、武員防守、值勤人等,以至哪處關隘最險、哪裡精兵最多、哪些將領互相有隙都清清楚楚標記出來。
不過兩柱香的時間,已將郯城軍防寫得一清二楚。
劉備舉起地圖眼冒精光,含笑稱歎,將那人“大才盤盤,才契天地”的誇讚了一番,更賞下不少金珠寶貝。那人有些得意,隔了面具亦能覺出他的喜色。
這些時日軍資用度,全是糜竺盡力資助,劉備乃梟雄之人,用起別人的金銀來,竟是毫不手軟。
面具男趁熱打鐵道:“在下這裡還有一件功勞,請使君一看!”
見他看來,關羽便朝外吩咐一聲,就有親兵押了兩個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