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所起情已深,卿去君隨沉浪影
他居然承認了……
他居然毫不猶豫地承認了這種事!
即便是在漢室皇貴中,這斷袖分桃、南風弄椒之事,依然是最為陰私隱秘,難以啟齒的,他竟然就這樣厚顏無恥、又一臉坦蕩地、當著義父和自己的面,承認了一切!
他是否該誇趙雲勇毅擔當?
……說到底,他是有多迷戀這個祁寒,竟然可以為了這人,離經叛道,說出這些大不韙的話來。
是自己不該問吧,臨死前了,還非要自尋恥辱聽他說出這些……明明早就猜到了的,不是嗎?
張燕的心與體溫同時驟降下去,唇角卻溢位一抹冷笑的弧度,心情激盪之下,忍不住劇咳起來。
“他是我這一生都無法觸碰的,像星辰月亮。你說我撒謊,那我便是撒謊了。未遇到這個人之前,我確實撒下一個自己也無法洞察的謊言。誤以為自己的伴侶必定是女子。其實,那只是因為我當時還沒有遇到他。但我並不認為,戀慕著他,我便成了不正常的男子。”
趙雲握緊了拳,將他一生都不打算吐露的話,傾吐了出來。
望著祁寒那張脆弱蒼白的臉,他感覺一切的堅持都不再重要。
今夜,當他心中六神無主,仍自放不下祁寒,與平日一般折返宅第想看他一眼,卻發現房中空無一人只滯留著一股太平教密香之時,一切的堅持與心防都轟然坍塌了。
望著祁寒空空的床榻,望著案前未動的《尉繚》,望著屜裡翻出的那隻煙熏火燎烏漆抹黑裝過“定畫液”的陶罐,望著掌心的傷藥小瓶——他曾經多少次剜起藥膏輕輕撫過那人冰玉水滑的肌骨,從一開始的純思無邪,到後來的心馳神掣夜夜有夢……
床榻空了,他再也無法靜靜擁住那個人。像擁住整個世界一般。
將他從案前抱上去,裹好被子,凝望他恬淡卻又惑人的睡顏。
床榻空了,他只能從枕上拾起一縷墨黑的髮絲……他只能抓起那人素白雅緻的衫袍揉緊在手,他只能握起几上冰涼的小弩和箭矢,哂笑自身的痴妄。
弩機之上已被摩挲出掉色的痕跡,光滑柔潤,像是經年使用之物。
趙雲驀地心中大慟,竟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
房中盡是祁寒的氣息,種種物品,種種情境,種種笑談,種種窩心親暱的動作……清晰到刺目,深刻到灼眼。分明陪伴的時間那麼短,他和它們卻像是融入了靈魂一般,根本無法抹去。
祁寒消失了,被人擒了去,杳然不知所蹤了。
於是,趙雲的靈魂也跟著被掏空了。
接下去的那些時間,他煎熬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忽然什麼都不想管了,不想顧了。只想重新找回那個人,再也不論他是否江南柳枝下簪纓顯貴的世家公子,再也不管他是否稚嫩單純得經不起亂世烽火摧殘,再也不想讓那人離開自己身邊半步……
趙雲忽然意識到,有祁寒陪在身邊的日子,竟是此生中從未體驗過的恬淡喜樂。
那個人總是在為自己謀畫著,絞盡腦汁,將他的聰敏智慧豁盡,不計心力,不計成本。明明已經幫自己把所有事情都計劃得妥妥帖帖,明明已經將自己手頭的麻煩解決得不著痕跡,那人卻全然不自知,始終認為是自己在單方面照顧於他,往往撅嘴、撓頭、歉然,一副很不好意思的呆樣,卻恨不能將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奉與自己……
想到這些,趙雲的心糾在一起,痛成一團。
那一刻,他捧起祁寒的白衣湊到鼻端輕嗅,熟悉的清香氣味令他的眼睛赤紅滾燙起來。他忽然瘋魔一般,將那衣衫往榻上狠狠摜去,整個人重重戧上土壁。
心中頭一次憎惡起自己來。
趙雲重重戧頭,惱恨自己為何變成了一個卑鄙虛偽的小人!
他要祁寒離開,難道僅僅是為了對方考慮麼?難道十分之中沒有三分是因為他害怕再繼續面對祁寒,擔心繼續與他相處下去,自己會沉淪得更深,以致深陷其中迷失自我,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