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異地異人留異客,溫食溫飲更溫情
那人望著祁寒黯淡而幽深的鳳眸,緩慢道:“不過是短暫的失明。待你服藥一段時日,顱內的淤血完全化消,便能看見了。”
他的聲音溫潤沉穩,彷彿談論天氣一般尋常,莫名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祁寒聽了舒出口氣,牽起嘴角笑了笑:“原來是這樣。”
那人伸出手:“先出去吃飯吧。”
祁寒點點頭,摸索著握住他的手,一時間,全副感官都交遞到了那隻冰涼的手掌上,由那人攙扶著,從榻上下來,一步步慢慢朝外間走去。
走到外面,一陣撲鼻的飯菜香氣傳來,祁寒的肚子登時又鬧開了鍋,他聽到那不爭氣的聲音,臉上一紅,覺得有些尷尬。
那人卻低笑了一聲,道:“無妨的。任誰吃了三天的丹藥,未進粒米,也會是這般。”
話落又消了聲音,默默牽引著祁寒,保持著一段距離。
剛到案前坐下,便聽一個稚嫩的童聲響起:“好看哥哥,竟然是個瞽人?走路還要先生攙扶……”
奶裡奶氣的聲音,透著濃濃的好奇,聽著不過六七歲的樣子。
他說話時,祁寒覺得面前有微風掠過,他眉頭一動,猜到大約是那個孩子頑皮,正拿手在自己面前晃動,試探他是否真的看不見。
祁寒一時不知怎麼答話,卻聽那男子溫潤的聲音響起:“璞兒,飯罷自去墨閣抄寫二十遍《高氏儀禮》。”六經中的禮經被秦火所焚,後世只餘高堂生所授的儀禮)
那孩子立馬哀嚎了一嗓:“先生,璞兒哪裡錯了嘛……”說著就在一旁連連跺腳。
那男子沉聲道:“既然不知道哪裡錯了,便再加抄十遍。”
孩童一個哆嗦,急忙嘟噥道:“先生,璞兒知錯了!他是客人,我言語不當,指人缺陷;後又舉止失儀,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璞兒這下真的知錯了,求你少罰一些罷,晚上還得給你做飯呢!”
說著,眨巴著大眼睛,一臉哀求。
祁寒聽到那人平靜的聲音毫無起伏,慢慢道:“你這點庖廚之道,本就是我教的,晚飯不用你操心,乖乖去抄寫,莫再討價還價。”
那孩子哽了一聲,從篾兜裡拿出乾淨的木碗,賭氣似的往桌上重重一擱,開始盛飯。
一隻小手卻在暗處,偷偷拽了拽祁寒的衣襟。
祁寒唇角一勾,把眼睛轉向那男子,卻對錯了方向,拿瘦削的側頷和耳朵對著那男子,笑道:“恩公,我不介意,饒了這孩子吧。”
那人默然從水盆裡絞起溼帕,遞到祁寒手中,看他潔面淨手,並不答話。
祁寒討了個沒趣,卻不以為忤,畢竟人人性情不同,這男子明顯迥異常人,自然也有他的堅持。祁寒擦拭完畢,將溼巾遞回去,客氣地道了聲謝。
那璞兒哀嘆連連,跑進跑出,很快端了一個砂缽上來,揭開陶蓋,滿室香氣四溢。
“喏,這是他煮的雞樅山菇湯……”
孩童不情不願地介紹道,卻連先生也不肯叫了,只對著湯暗暗吞嚥唾沫。
濃郁鮮香的氣味,聞之慾醉,竟是祁寒從未嗅見過的美味。前世他曾聽人說過西南邊陲生有一種野菇,當地人喚作雞絲菇,為菌中之冠。只在雨水時節冒出泥土,朝生夕敗,僅有一天的壽命,卻是營養豐富,絕頂的鮮美珍饈。明代皇帝朱由校,生平最嗜愛這種野菇,卻因它嬌嫩易損而不能得到,常常望空興嘆。
這大冬天的,這人到底從哪裡得來這樣的山珍煲湯?
那人動手往祁寒碗裡盛了些菇湯,祁寒端起來淺嘬了一口,又拿筷子夾了裡頭的蘑菇吃,鮮美得險把舌頭掉將下來。
“腴美回甘,鮮香甜脆,簡直是神品……”
祁寒餓了幾日,又是穿越以來,頭一回吃到這樣棒的珍品食材,只覺味蕾全數開啟,也顧不得燙不燙口了,一股腦將碗裡的菌菇、冬筍、肉湯,全卷下了肚去。
孩童哼了一聲,不無得意道:“你運氣真好,先生平日裡極少動手的,都是命我造飯。”言下之意,對於自己被剝削勞動,頗有微詞。
除了湯以外,案上還擺了兩道菜,一道清炒茭白,一道冬瓜蝦米燒魚籽,兩碗糯軟的米飯,三隻湯匙,和一小碟核仁。那人也不吃菜喝湯,就慢慢溫酒淺酌,時不時佐一口面前的核仁。
祁寒端起飯碗,手中的筷子不知該往哪裡遞,那人便命孩童給祁寒佈菜,那孩子苦兮兮地站在祁寒身旁,眼冒綠光,眼睜睜看著祁寒抱了一碗噴香的白米飯,就著鮮美的食材狼吞虎嚼,看著看著,口水都流到了大黃色的圍兜上。
這孩子做的菜味道也不錯,雖然遠遠比不得男子做的那味菌湯,卻也很有農家菜的風味,祁寒吃得酣暢淋漓,忽聽那孩子在一旁抽噎鼻子猛咽口水,便把碗一放,拉了孩子的小手,將他抱到膝前坐下,和聲道:“你在這裡吃,順便幫我夾菜,多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