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摯很餓,他的人生有一多半的時間都在忍受饑餓,也因此,食物對他的吸引力大過天。從前沒有食物的時候,他恨不能啃自己的骨肉,可現在食物就放在他的手邊,他卻寧肯挨餓也不吃。
不是不想吃,是他不吃。
他清楚慕家莊的勢力有多麼兇殘,更清楚升鬥小民有多麼平凡,他寧肯讓小田莊保持現有的這種平靜寧和,也不想將他們拖進深淵。
有的人在成長的過程中會不斷改變性情,從好變壞,從壞變好,他不一樣,他從來都很穩定,他三歲跟著父親讀書,學得是孔孟之道,六藝五德,父親在他十三歲的時候給他講《詩》,父親給他講了《桃夭》:逃之夭夭,灼灼其華。他心裡卻最喜歡《綢繆》: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他性情裡頭唯一的一點疏闊曠達都在這《綢繆》裡頭了。
然後他就墜入了深淵。
很多年,從家破人亡的那一日起,他沒再想過詩,沒再想過綢繆,他鑿石,運石,拿著錘子鑿他賴以生存的大山,就像站在父母的肩膀上啃他們的血肉。
他沒有期待愛情。
他為繪之所救,為鄭氏夫婦所養,也從未曾將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他對世道明明已經徹底的絕望了,可他還保留那一點善意。
他不再吃東西,免得死亡打他個措手不及,到時候他的腸胃會出賣他,會連累小田莊。
但他沒想到繪之竟然理解了他的心意。
他的頭枕在那塊她寫過字的青磚上,眼淚漸漸滲了進去。
雜物間其實就是個夾道,上頭並未封頂,一抬頭就能看見天空閃爍的星子。
他的愛很小,很短,今夜,才開始,便是盡頭。
在這盡頭裡,他的喉嚨終於能發出聲音,只是不再是少年的清脆爽朗聲,而是黯啞幽咽。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老鄭頭心裡存事,夜裡睡不好,幹脆起來,緊接著就發現郭摯不成了。
他伸手在他鼻子下試探,什麼感覺也沒有,心裡頓時慌了,壓低了聲音急急忙忙的喊她媳婦。
範氏也沒睡好呢,她為人稍顯木訥,但細心,拿了一根雞絨毛過來,兩個人抖著手放在郭摯鼻子下頭。
老鄭頭高興:“動了動了。”
範氏看他一眼,感情十分複雜的道:“你手別抖。”
絨毛很輕,手一動,絨毛就跟著動。
老鄭頭心中還存希望,對媳婦的話也沒太在意,幹脆將手放到郭摯鼻子下頭。
絨毛那麼輕,然後郭摯的鼻息比絨毛還輕,他整個人像是沒了重量一樣。
範氏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唯有老鄭頭還不死心,趴在他胸膛上又聽。
沒有聽到,一下子爬了起來,開啟門就去找繪之。
夜裡的腳步聲讓繪之一下子驚醒了。
老鄭頭正要砸門,就見大門一下子從裡頭拉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