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銘一聽陳力說範公範婆雙雙都沒了,拔腿就往家裡跑。
陳力只來得及喊:“三爺等等我。”還是範成拉他一把,好歹的才沒有落到最後頭。
此時已經是春末夏初,太陽顯出厲害,雖然不到炙熱的程度,可烤在人身上熱哄哄的,也並不是十分舒服。繪之便在廊下,同石榴一起納鞋底,納鞋底跟織布一樣,只要做熟練了,其實用不到腦子,繪之此時便一邊做活一邊思索,蘇家的地她不想種,但據石榴說,村裡許多人都隨著韓南天離開,地是帶不走的,倒是可以租賃下來耕種,只要租子合適的話。
韓銘便是趁她毫無防備跑過來,一把將她擁住。
繪之腦子裡頭勾畫前程,被他這麼一撞,針錐子一下子紮透了她的食指。
十指連心,繪之只覺頭中刺痛,恍恍發暈。
韓銘的心跳的厲害:“姐姐哪裡都不去,不要離開我。”
石榴看見繪之手上的血一滴滴的滴到地上,連忙站起來:“三爺,你先放開三奶奶啊!三奶奶手指流血了。”
韓銘卻像是被噩住一般,使勁搖頭:“我不放,我不讓姐姐走。”
石榴這時就覺出韓銘任性了,跺了跺腳,正好看見上氣不接下氣跑過來的陳力,沖他發火:“這是又怎麼了?瘋瘋癲癲的。”覺得陳力帶壞了三爺。
繪之被韓銘一撞,繼而手指刺痛,緊接著就發現自己的精力怎麼也集中不起來了,她眨了眨眼,盯著陳力身後的人,遲疑道:“是範成回來了?”
耳邊是石榴的聲音:“三爺你快放手吧,三奶奶痛得都哭了!”
範成上前兩步,一下子跪倒,雙手往上,託著一樣東西。
那是一條白布巾。
範成這樣的姿勢,他手裡的白布巾,除了繪之能想到的那個用處,再無其他。
報喪。
繪之只覺頭腦嗡得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一下子繃斷了。
人們都會做些美夢,只是,往往還等不到成真,那夢就在虛空中碎了。
繪之在讀到螻蟻尚且貪生的時候,曾經問過範公:“螻蟻貪生,它們會不會做夢呢?”
範公笑謔:“《韓詩外傳》曰:夫吞舟之魚大矣,蕩而失水,則為螻蟻所制。由此可知,螻蟻雖小,卻有大志,螻蟻與人,並無二樣,不能不吃不喝,更不能不眠不休。若眠,則夢定是要有的。”
繪之也笑:“不知道螻蟻的夢美不美,它們會不會在夢裡笑醒。”
“未必不會。”
範公這般說,繪之更笑,介面道:“說不得也做個蘧蘧夢呢。”
蘧蘧夢,莊周夢蝶也。
這裡說到的,卻是影射了徐夤的詩:“青蟲也學莊周夢,化作南園蛺蝶飛。”
範婆聽他們說夢不夢的,見爺倆臉上都帶笑,臉上也帶了笑,歡喜由內而外,面龐被燭火照出溫暖的光。
這樣的日子,繪之想起來就快活。彷彿自己變幻為那螻蟻青蟲,化為蝴蝶,翩然飛走在花叢之中,無拘無束,身姿靈敏,天然活潑。
她站了起來,一下子掙開了韓銘的束縛,大步邁下臺階,將範成手上的白布抓在手裡。
“你來報喪?喪貼呢?是誰沒了?”聲音瀝瀝,陰寒濕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