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怕累,但在被人當成牲口隨意奴隸的時候,被許父用目光褻瀆的時候,她想過死。
活著,太骯髒了。
這樣的骯髒,是她的親生父母所推動而造成,是他們所賜予。
要不是她不想那樣骯骯髒髒的死去,今日的她早已成了一抔黃土。
這也恰恰是範公用再多的書,再多的古人雲,也無法扭正她的地方。
她將自己,從蘇行言跟蘇氏那裡剝離了出來。
不關心,不在意。
不同於蘇行言覺得繪之從小性子沉悶,蘇氏自詡自己更瞭解繪之,知道她勤快,肯下力吃苦,蘇氏覺得繪之一定是心裡怨恨他們兩口子將她賣掉,想了想便過來扯繪之的衣袖:“你怎麼這麼倔,我是你親娘,還能害了你不成?快把衣裳穿上,以後啊,你嫁進韓家,衣裳可都是綾羅綢緞了,我還指望你給我養老呢。”說著,把衣裳硬是塞繪之懷裡。
繪之臉上的表情沒變,她睜開眼,把衣裳扔回車廂:“不穿。”
蘇氏氣哭,捶她的胳膊:“你這孩子,小時候多好,這長大了,怎麼這麼不討人歡喜?”
說到討人歡喜,繪之垂下眼簾,又想起範婆,一時目光怔怔的盯著車廂不出聲了。
她在範家好像並沒有著意的討範婆的歡喜,但範婆每天都歡歡喜喜的,極少有愁容,極少有怨氣。
她喜歡的,範婆都喜歡,她喜歡餵牛,喜歡出去放牛,範婆也覺得這個好,她把野菜挖回來,把種子收集起來,範婆就幫她晾曬,幫她儲存。範家樑上的籃子裡頭,分門別類,一隻只的小布口袋都裝著她收集的野菜種子。
她在範家吃飯,想吃多少吃多少,吃的少了,範婆會以為她不喜歡吃,變著花樣的貼補,或者給她另外蒸雞蛋,或者另外煮麵疙瘩。吃的多了,老兩口只有高興的,他們回說她還在長身體,應該多吃。而她呢,無論吃多吃少,她的心不會虛,不會覺得這是別人家的東西她不應該多吃。
這樣的感覺,她在蘇家在許家都不曾有。
也因此,她心安之地,只在範家。
從範家出來後,便如那被人割斷了根的浮萍,從此飄蕩流離,再無歸屬之處。
蘇氏哭了很久。
她的眼淚沒有打動繪之。
最後,蘇氏道:“不穿就不穿,到時候丟人,看你爹不捶你。”
繪之仍舊沒有作聲。
她沉默著,不想出口惡言。因為那樣,只會讓人們發現她的真實情緒,看到她的不滿,乃至於對她看守的更加嚴密。
她更不想說軟話好話,她沒法讓自己的脊樑繼續彎成牲畜的樣子,然後來迎合這些人的私心。
這一路,該吃的時候吃,該喝的時候喝,剩下的時間,她都是沉默。
蘇家原來所在的東埔村已經成了韓南天的大本營。
糧食連年歉收,種出來的根本不夠吃,自從韓南天起事之後,幹脆把村子周圍的耕地用作營地,讓義軍們在此訓練。
進了東埔村,蘇氏懷著一種震懾繪之的心情,將車簾子掀了起來。
冷風倒灌進車廂裡頭。
繪之看著搭起來的營帳還有幹枯的土地,目光幽幽。
而原來一路飛揚的韓南天一行,自進了村,反而低調了起來。
繪之聽到他小聲的佈置下去:“吩咐人,不得議論,不得高聲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