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小六知道自家爹媽惦記大伯家的東西不是一天半天,想讓他們改過來比登天還難,他要是說的多了,準保得捱揍,還不如以後就見機行事。
其實就是範小六自己,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也把大伯家的東西視為所有物來著,直到被繪之教訓一頓,又跟著範公進了學堂,學了些東西,這才轉換了頭腦明白過來。
不得不說,這個過程還是挺痛苦的,但想通了之後,心裡卻奇異的舒服起來,連他爹媽也說他最近勤快了不少,眼裡有活了。
範小六以前惦記範公家的家財,但也曉得心虛,見了範公範婆就沒有底氣,現在不惦記了,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整個人也不猥瑣了。
所謂相由心生,不是沒有道理。
只是除了相由心生,還有一句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似他爹這種惦記兄長的家財惦記到靈魂深處的,無論小六怎麼樣,他爹都不會相信自家兒子不稀罕錢。
韓南天來的時候是騎馬急行,這回去,因為有婦孺,再加上夜色漸濃,就慢了下來。一行走出十裡地的時候,韓南天勒住馬,跟範氏一族的三個人說道:“你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也沒見見家人,放你們三日假,回家跟家裡人團聚。”說著,叫來手下給每一個人賞了十兩銀子。
待範成等人謝了恩,韓南天這才說:“你們回去,也替我向範氏族長帶一句話,就說我今日欠了範氏的恩情,他日範氏一族遇上難處,盡可到景縣找我,我必不推辭。”
範成等人本來還對回家有些惴惴不安,現在聽到韓南天這句保證,比先前得了十兩銀子的賞賜還要高興,重重的謝了恩,再沒有耽擱就回去了。
隨車的婆子勸繪之:“姑娘還是進馬車裡來坐著吧,夜裡露水重,看生病了就不好了。”繪之坐在車轅上,其他人都不得不顧忌她,又怕她想不開,又怕她萬一抽空跳下車逃走。
繪之看了她一眼,抬腿進了車廂,她的動作很敏捷,根本不同於其他嬌柔的婦人小姐,韓南天見了,扭頭吩咐了幾個心腹:“四散開護衛住馬車。”
範小六牽著黃牛去了範公家,他在門外叫了一聲門,範公範婆沒有答應,倒是左鄰右舍好奇的不少,範小六也覺得尷尬又難受了,一拍門,發現門沒關,就牽著牛進去了。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朝屋裡望了一眼,見裡頭沒有掌燈,影影綽綽的能看見範公範婆坐著,就提高了聲音道:“大伯伯孃,我把牛牽回來了。”
過了良久,才聽到範婆聲音黯啞的應了一聲“嗯”。
小六聽了心口發酸,莫名的想哭。他咬著嘴唇,將黃牛拴好,見食槽裡頭還有幹草,就另外只添了兩水瓢水。
範公範婆一直沒有出來,臨出門的時候,小六站在屋門口,低聲說:“大伯,伯孃,我回家了。”
說完也不指望這兩個老人應聲,就自己走到外頭,像繪之一樣,把大門從外頭關好。
他站在牆根底下,抬頭看著天上明亮的月亮,心事重重,生平第一次,覺出了人生無常。
蘇氏見繪之進了馬車,臉上立即露出一個笑容,讓了讓位子,小聲道:“你這孩子從小就是倔……”
話沒說完,繪之的目光已經冷冷的看了過來。
蘇氏被她這樣盯著一看,心裡如同三九天喝了一瓢涼水,凍得一個哆嗦,把接下來的話都忘了。
繪之看她不說了,垂下眼簾,坐在眾人讓出來的地方,靠著車側壁閉上了眼睛。
到了半夜,天氣更冷,馬車卻沒有停下,韓南天命人送了四五個手爐過來,蘇氏連忙抱了一個,抱起來這才想起繪之,又急忙把手裡的手爐給她:“你抱著暖暖手。”
又走了約摸一個時辰,繪之睜開眼。
蘇行言來了。
蘇行言覺得自己大半輩子都沒有這幾日加起來辛苦,不過想想日後的榮華富貴,又覺得再辛苦兩倍也是值得的。
起初他收到韓南天命人給他傳的訊息說繪之已經找到了,還有點懵,反應過來立即也不與許家周旋了,叫人一起往索縣趕。
繪之聽到韓南天跟蘇行言見面。
韓南天問:“孩子就在馬車裡頭,嫂夫人陪著,你要不要見見?”
蘇行言沒說見也沒說不見,只是問:“確定是繪之嗎?這都五六年沒有見過了,也不知道她長成什麼樣子了。”
韓南天道:“跟蘇兄有七八分相似,範家沒有替她改名,她仍是叫繪之。”
蘇行言好像很高興:“那就準了,繪之這個名字還是我翻了好久的書給她取的,哎,到底是自己的頭一個孩子,也是擱在心窩裡頭疼著長大的。前幾年家裡沒了活路,送她出去,本來是想著讓她享福呢……”說著竟然啜泣了起來。
韓南天安慰:“蘇兄怎麼也傷感起來,孩子接回來,以後蘇兄跟嫂夫人好好疼她就是了。”
蘇行言哽咽了幾聲:“韓兄說的很是。只是別人知道的,說我是為了孩子好,不知道,卻要怪我識人不清,好好的一個福澤深厚的孩子叫許家人磋磨的不成樣子了!”
無論蘇行言的聲音大還是小,悲傷還是哭泣,馬車裡頭繪之聽著他的這些話,面上仍舊一絲表情也無,她既不難過,也不覺得惡心。
其時,雙方親家各自稱呼對方為兄長嫂嫂,若是二者門第相當,韓南天叫蘇行言蘇兄,蘇行言叫韓南天一聲韓兄,本也沒有關系,只是蘇行言明明依附韓家,卻在閨女找到的時候擺起了親家的譜,這叫韓南天的親近下屬看了就不怎麼高興了。
韓南天的氣度,不會在此時跟蘇行言計較。
蘇行言更是直接道:“事不宜遲,等回去之後,先在家住一夜,早些進門,也可叫三郎早點醒過來,我也能安心。”
他自己主動提繪之沖喜之事,正對韓南天的胃口,只是蘇行言的聲音雖小,到底吃相難看,連韓南天跟著都有了一分不自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