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聽韓南天這麼一說,族長先是一驚,立即將目光轉向範公。範公當然可以收養女兒,但收養其他人家休棄之婦,冒充未嫁之女,這就叫族長接受不了了。
範公的年紀閱歷在這裡擺著,震驚跟恐慌之後,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故作不耐的對韓南天道:“我不曉得什麼蘇家許家,繪之是我在外頭撿回來的閨女,我撿回來的時候,她才十歲,試問哪樣的爹孃才能狠心到將一個十歲的閨女賣於人家?反正我範氏族裡聞所未聞。”
他這麼講,族長的心裡終於好受一點,可再看韓南天,又覺得不保險了。
說實話,族長對繪之也還是挺有好感的,無他,也是對勤快的人總是討厭的少。
只是這種好感並不能抵消那種瞬間湧上心頭的不喜,假如繪之真是別人家裡頭休棄的媳婦,不管童養媳也好,兒媳婦也好,總歸是對婦道有礙。
繪之則是完全沒料到,她即將面對的是最壞的情形。
這麼多年,她早已忘記蘇家,也忘了許家,她視範公為父,視範婆為母,把這兩位跟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老人當成是最親近的人最值得敬重的人,範家就是她的家。
而現在站在範家院子裡頭的這個男人,既不是蘇家人,也不是許家人,被人稱為“將軍”,身邊圍繞的又是投靠了義軍的範氏族人,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只是不知自己又有哪一點入了這樣的人的眼,竟然輾轉尋摸到這裡。
她雖然面上表現的對蘇家跟許家毫不在意,可聽到那個男人說的話,那些在蘇家許家的日子還是飛快的從記憶深處翻騰了上來,旋轉著絞動她的五髒六腑。
幾乎又一個瞬間,那些對蘇家許家的恐懼,使得她想轉身就走。可那畢竟只是一個想法。她可以舍棄許多東西,但無法割捨與範公範婆的感情。
只是此時心情已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從蘇家往許家的時候,她雖然恐懼,內心深處也還曾閃過片刻的期盼,盼著未來或許有坦途可走。而現在,此時的不速之客所帶來的訊息,則完全的讓她沉浸在灰暗當中,莫說期盼,只餘下一句哀莫大於心死。
韓南天一擊之後,雖然被範公駁回,可他已經心有成算,掌握了先機,此時說話,底氣更足:“在下此次過來,確然不是為了結仇,諸位可以好好想一想,若是為了結仇,大家此時也絕不可能安安穩穩的站在此地。”
韓南天此話一出,在場地不少人都覺得有道理,他越發的心平氣和:“實不相瞞,繪之的生母蘇氏已經在趕來的路上。自從繪之離家,她思念女兒,已然相思成疾,在下也不過是過來探一探,若果真是繪之,那就應該跟生身母親見上一面,敘敘天倫,方為人女的本分。”
範公強忍著才沒有呸到他臉上,只是範婆一聽韓南天的話,心情不可謂不激動,驚嚇擔憂之餘更是一把抓住了範公。
繪之閉著眼將頭抵在牆上。她聽到韓南天的話,能想象到範婆的心情。
範婆最是心軟,若是蘇氏一來,流幾滴眼淚,範婆必定熬不住。
範婆此時心裡該是恐懼失去自己大於其他一切吧。
範婆終於開口:“這位將軍,我聽大家夥都這麼稱呼你,想必你家也是不缺錢,不缺穿衣吃飯的,這樣的家世,想娶個兒媳婦,何愁娶不上?何必大老遠的來為難我們?我們一家從未傷天害理,與您也是往日無冤近日無讎,作何要害了我們家破人亡。”
韓南天對婦孺多了幾分耐心,笑著作揖:“大嫂子言重了。我親自來,是為兩家結秦晉之好。說實話,蘇家許家之前對繪之確然稱不上善待,可我此次來,並非為這兩家做說客,他們也還請不動我,是我想著,娶妻娶賢,來此一則看看繪之,確認她是不是景縣人,二則是想親眼看看,範家家教如何,當不當得起我韓某人的兒媳婦。”
範公幾乎要追上一句“不用看了,當不起,我們全家都當不起。”
韓南天的話叫族長訝異不已,族長便問:“將軍,請恕直言,將軍剛才說繪之是休棄之女,怎麼又肯娶繪之做兒媳婦?”
韓南天過來接人給兒子沖喜的事是事實,但這樣的事實他目前還真說不出口。
只好道:“我的幼子韓銘,命中有一劫難,繪之正是他的貴人。兩個人在一起,便能化險為夷,從此清平富貴。”又道:“範公請放心,若是許嫁,一定好好待承,屆時韓銘也是二老的女婿,一個女婿半個兒,我兒雖然愚鈍了些,但良善是有的,贍養媳婦的養父養母也是理所應當……”
範小六將黃牛栓在自家宅裡,然後才去找繪之,他個頭不大,大人們還把他當孩子看,見了他就有些人問東問西。
範小六一律用不知道搪塞了過去。圍著範家四周找了好幾圈才發現繪之。那時候繪之已經看到他,只是她眼眶通紅,手上青筋畢露,渾身緊繃如拉滿的弓弦。
範小六喃喃的叫了聲“姐”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有些話在路上他也聽大人們斷斷續續的說的差不多了,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此時心情自然極為不好。
繪之咬了下舌頭,勉強穩住自己,叫了小六上前:“你去,悄悄的叫範興問問他哥範成,看為何這個什麼將軍非我不可。”
小六忙應了一聲“哎!”,又說:“我這就去。姐你小心點,別被人發現了。”說到這裡,想起自己身上沒有帶吃的,不禁懊惱。
繪之沖他點了點頭,重新閉上眼側耳聆聽。
韓南天正在勸說範公:“範公不如叫繪之出來相見。她小時候,也常到我們家去玩的,與韓銘也是熟悉。”
範婆生怕範公答應,連忙道:“繪之不在,她走親戚去了,一會半會的回不來。”
韓南天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