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了營帳中，帳內並無旁人，寧珏招呼著夏迎兒坐下，親自給了斟了盞茶，繼而無言地坐在她的對側等待著夏迎兒闡明來意。
夏迎兒接過了茶盞細品一口，說不上是什麼頂好的茶，只能算是剛能入口罷了。但想必依著寧珏的性子也不會刻意拿次品來搪塞她，現下她既然能將這種茶拿上臺面，便可知南風軍的情勢是當真地大不好了。
旁人能果腹已是滿足，談何懷著閒情逸致前來品茶？
夏迎兒喉嚨動了動，將稍帶著澀意的茶水嚥下，抬頭聚睛在了寧珏的身上。
“越王妃，你真的很美。”
難怪，以往向來不近女色的越王會甘願受那一紙婚約的“束縛”，欣然成為守候在她身側之人。
寧珏聽到夏迎兒唐突的話語，驀然一愣，耳根處亦是隨之暈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粉：“公主，你這是何意？”
“越王妃，我有沒有說過，其實我很羨慕你。”
夏迎兒答非所問，她的一雙眼稍顯迷離，然而眼底暗藏著的一分苦澀的猩紅卻是分明詮釋著她身在塵世。
“嗯？”寧珏聽著夏迎兒的話語，心中愈發地迷茫。
夏迎兒卻不顧寧珏是否明得她意，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羨慕你啊，入山十年，一出山便得了我尋了多年的一紙婚書。呵呵，你恐怕不知道吧，其實啊，我真的喜歡越王殿下很多年了……”
夏迎兒溫和地注視著寧珏，不是為了叫囂什麼，亦不是想讓寧珏因此而感到尷尬，那抹暗藏了一絲深邃的眼神倒是更像在透過寧珏看著什麼人。
夏迎兒的直白出乎了寧珏的意料，夏迎兒對歐陽越的那分心思其實某種意義上亦是不在她的意料之內。
她與歐陽越成親之前發生了那麼多事兒，且多與太師府脫不了干係，稍加思索，便能猜出些什麼。只是以往她只道夏迎兒籌謀的那些事兒為家族利益的成分更多些，不曾想……
夏迎兒現下的眼神……
寧珏心中一頓，這其中的真情實意恐怕遠遠不止於她口中所述的那般“輕描淡寫”。她認識這種眼神——畢竟這麼多日以來，她看得最多的不過是如此……
寧珏喝了口茶，沒說話，平靜地回視著夏迎兒。一是不知道該作何回應，二也是有些奇怪如今身為和親公主的夏迎兒專程到自己跟前來說這一番話是為了什麼。
夏迎兒察覺到了寧珏的眼神，見她並沒有要打斷自己的意思，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感激。
其實她也說不清自己突然生出想與寧珏一敘究竟是出於什麼心思，或許，有的話在心中悶久了，只是是想找個人傾訴吧……
夏迎兒衝寧珏甜甜一笑，一張已臣服在了命運手中的臉上竟是難得地顯出了幾分天真爛漫：“我原本以為啊，你不過是個山中村女，無論怎麼看，都不會與仿若天神的越王殿下相襯呢。直到與你相見的第一面，我才知曉了何為‘自慚形穢’。不得不說，那時啊，你的美在我看來當真是不屬於這凡間之物，更不是我這種長久地浸縈在心計之中的人可以與之比擬的。”
夏迎兒說著，像是想起了與寧珏初見時的情景，眼神裡不自禁地閃過了一絲驚豔，她輕嘆一口氣道：“呵呵，其實這麼看來，你和越王殿下本當就是絕配，可惜了，以往被執念矇蔽了雙眼的我一直都沒意識到這點……
甚至後來，我還不斷安慰自己——你不過是個粗鄙的村女而已，站在王爺身側的人空有美貌有何用，難不成讓王爺娶一個目不識丁，行為鄙陋之人淪為皇城眾人口中的笑柄麼？”
夏迎兒頓了頓，自嘲地笑了笑，神情中更多的卻是一道釋然：“所以就算我見識到了你的才絕無雙，就算你奪得了賞花宴的魁首，我都一直在刻意地忽視著這一事實......一直在可笑地堅持著認為我這個‘皇城貴女之首’要比你優秀得不止一星半點。且為了讓更多的旁人也有同我一樣的認知，我還命人對你的名聲使了些不上臺面的手段……”
說到這兒，夏迎兒面帶歉意地看了寧珏一眼，才繼續道：“但其實，我早就輸了啊……輸得徹徹底底……做那些個徒勞無用的事兒，不過都是徒增一個個笑話而已。”
“好在，”寧珏終於開了口，“越王沒有把它們放在心上。”
夏迎兒聞言看向了寧珏，呆愣了一瞬，不解其意。
然她在心中默唸了一遍寧珏的話，再是看清了她的眼神，才忽地反應過來原來寧珏口中的“它們”不是指自己命人做的腌臢事兒，而是在說那些個流言蜚語。
寧珏的眼神中不帶一絲的挑釁，亦是不含絲毫的得意洋洋或是沾沾自喜，她似乎僅是單純地在訴說感慨著什麼。
看到這樣的寧珏，夏迎兒只愈發地覺得若是她為一朵不問世事便令萬物為之黯然失色的高嶺花，那自己不過是棵低入沉泥的野花雜草罷了。
心比天高，費盡手段，回首間才發現自己依然身陷泥濘……
夏迎兒想著，順著寧珏的話語笑了起來：“是啊，好在他沒放在心上。你和越王殿下當真是天作之合，若是先前因為我做的一些胡七八糟的事兒生出了什麼變故，倒是我的罪過了。”
夏迎兒話音落下，寧珏的眼中終於染上了些許詫異的神色。
她從未料到驕傲如夏迎兒，也會說出這般低入塵埃的話語。
沒來由的，寧珏不僅不覺欣喜，亦是沒有半分因從前處處設計她的人現下在自己面前如此卑微而生出的“幸災樂禍”的心思；她看著面前故作堅強的女子，心中反是驀然地生出了一分悲憫。
然而一向不擅長安慰人的寧珏，注視了夏迎兒半晌，最終也只是又給夏迎兒斟滿了一杯新茶，輕聲道了句：“公主言重了。”
“不，黑是黑，白是白，從來都不是能一筆帶過輕易混淆的。”夏迎兒沒有接過茶盞，而是站了起身，神情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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