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宮內，花貴妃和南風皇相對而坐著，擺在他們之間桌案上的是一份加急的奏章。
“愛妃以為，朕當如何？”
南風皇內心慌措，然身為南風國君的尊嚴讓他不能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只得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儘管話音收尾處微微的顫音已然出賣了他此刻內心的真實狀態。
這些日子戰報接二連三地傳回皇城，自從老六的援軍加入後，南風軍反倒從佔據上風變成了被東陽鐵騎處處壓制的態勢。
那回被老六力保的張英“好大喜功”，不知地形卻深入敵後，白白在冰河之戰中讓南風折損了大量士卒。他自己倒是苟且偷生了，然而已大傷了南風軍的元氣……
南風皇眼神落在盛放在桌案上的代表了屈辱的奏章之中，腦海裡卻回想起了隔三差五收到的叫人身心俱疲的戰報。
他的心中雖也有疑惑，依著先前的計量，老六此行十拿九穩，且就資質而言，老六比老二要高不少。怎地老二能與之勢均力敵的東陽軍在面對他們兄弟二人合力之時，不僅沒有雪上加霜，反倒是如有神助了呢？
但事實就擺在那兒，南風皇也無法辯駁什麼，如今朝堂中儘管沒有人敢當面以示不滿，然私底下對歐陽越的流言議論紛飛四起。
如今東陽這份“請和”文書的送來，更是有不少人傳出了“兄債妹償”的說法。
南風皇想起那些人的嘴臉，眼前浮現出自己最寵愛的女兒的笑顏，一股鬱氣堵上心頭。寬長的衣袖之下，南風皇握了握拳，卻又最終不得不屈服在緊張的時局之中，無力地緩緩鬆開。
他看向了花貴妃，將有關最後一根壓過為人父母道德底線稻草的“抉擇權”交到了她的手裡。
花貴妃的眼神落在了奏章之上，溫和婉約的雙眸之中閃過了一絲落寞。
“……邊關戰事本是不得已而為之，本宮心向和平，東陽百姓亦非好戰之人。如今戰局既已明朗，徒勞死戰不過是多增傷亡。本宮深以為已是時候休戰，莫叫有心之人坐收了漁翁之利。故而，今誠懇特書此信與南風皇上相商和解之事。
本宮素聞南風女子相貌姣好，德行兼備，顧家兼國，實乃共結連理上上之選。東宮太子妃之位高懸已久，本宮此前亦有幸見得南風女子，實感傳言非虛，心甚往之。現冒昧請求，南風皇上能割捨令愛，填本宮正妃之位，共護兩國之邦交。
公主乃千金之軀，皇上所愛，如此世間明珠自無人敢褻瀆，本宮願做這護珠之人，悉心守候，護公主一生平安喜樂。
……
為表誠心，本宮已與父皇相商，願免去此次相戰賠付之禮，令備百擔珍寶為聘，盛事迎娶公主為妻……
”
花貴妃又一次看完了被南風皇破例拿到她這等“不予干政之權”的人面前的奏章，她側眸看了南風皇一眼，沒有漏掉被南風皇掩飾得極佳的心動。
這不就是賣女兒麼？
花貴妃很想大聲質問，然素來的溫婉讓她已近乎忘卻了該如何厲聲言辭。
只是身為一個母親，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如了南風皇所願去邁出那一條不可逾越之界限。
花貴妃假意未曾看懂南風皇隱匿得很深的暗示，她恬靜地道：“皇上，雪兒還不足十五歲，若是依了東陽太子的意讓她遠嫁，恐怕以後著實是稚嫩無援了些。且先前皇上不是答應過臣妾，雪兒的人生大事交由她自己抉擇，定會予以足夠多的時間和機緣讓她尋一個稱心如意的駙馬相伴一生的麼？”
花貴妃的語氣不帶太多波瀾，亦不帶質問指責的意味，僅是在淡淡地敘述著，等待著身邊心愛之人回想起那一分獨予自己的承諾。
南風皇以往便是最喜歡花貴妃私下既有情趣韻味，談及正事時又懂事明理的模樣。然而今日對著一如往常的花貴妃，南風皇卻是頭疼地閉起了眼，拿手捏起了兩眼間的睛明穴，陷入了苦惱之中。
花貴妃見南風皇如此，知曉自己再多言也無益，她把桌上的奏章往南風皇一側挪了挪，而後倒了一盞茶一同推向了南風皇面前。
殿內良久的沉默之後，南風皇終於開了口：“愛妃……你也知道，現下時局不同了。邊關戰局自從老六援軍的加入就一直不明朗。前些日子老二傳回來軍報，說是如果再繼續打下去，依著東陽軍的勢頭，南風邊城的失守都是有可能的……”
“皇上，您這是在怪越兒？”
南風皇話音未落，花貴妃便敏銳地察覺了什麼，眸光中透出了幾分不敢置信：“如果臣妾記得不錯，這個援軍統領的差事是太師力薦，皇上您直接下旨做出的決定，可從未問過越兒的意思。越兒本就從無領兵的經驗卻被貿然地推上前去，如今戰事失利，您倒是責備起他來了？”
花貴妃耳邊忽然回想起了一些傳聞，眼神中瞬間摻雜了些許晦澀悽清的色澤：“還是說，皇上您真的要聽旁人的那一套言辭，讓雪兒去應什麼‘兄債妹償’？您可曾想過，這對雪兒公平嗎？這對一向驕傲，把妹妹視作珍寶的越兒又公平嗎？”
花貴妃的腦子嗡嗡作響，縱是想刻意忽略忘卻，然南風皇神情中展現的那份決絕還是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
“愛妃，朕沒有那個意思，讓老六出征是朕的決定。但是現下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總得找到一個解決的方法不是？朕……總不能為了一己私情而枉送了南風一城江山吧，這對朕的子民又何嘗公平？”
見花貴妃油鹽不進，南風皇說的話索性也直接了些。其實他本可以如從前那般直接下旨賜婚，但如若真有此為，恐怕面前與她相伴多年的女子也會不再待見他了。
帝王之家，談不上超乎一切的情愛，但總歸，與她同行也已算是個習慣了。
最重要的是，南風皇抿了抿唇，為自己自私的想法而羞惱了一瞬，然很快就說服了自己。
倘若只是他一個人的意思，那雪兒的恨意往後便只集中在他一人身上無解了……
他……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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