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紀年十月十五日,天氣晴好,日光明媚。
如果非要給天長日久不乏陽光的季節加上一點修辭,那隻能是在深夜時,隔離罩開啟後,曾有秋風掠過,為基地送來了一絲金秋的訊息,也為那幾株瀕臨滅絕的珍貴梧桐,染上一層秋霜,使得它們起始紛紛凋落。黃葉灑落在道路上,人們並不會像對待瘋長的綠植一般,立即去清掃它們,反而以一種極為虔誠的態度,滿目悲憫地看著那些凋落的黃葉。
樹與人的命運何其相似。人生更疊,樹木榮枯。
這幾株未遭汙染變異的秋桐,便成為新時代的恩寵,會落葉會枯萎的它們,比永不凋謝的玫瑰更受歡迎。就如同經歷過挫敗的人生,比起一帆風順的遭際,更值得人回味,並將充滿色彩與感恩。它們那一縷秋黃,像顏色不一樣的煙火,成為末世人眼中唯一看得見的過往與希望。
罕見的金黃色落葉引得來回嬉笑逐鬧的孩童尖叫狂歡,在虛空中追逐抓握桐葉的小手,會將跌落大地的它們再度揚起,彷彿讓它們再一次回歸風的追求,爾後,黃葉又重新落下,再度投入大地的懷抱。這樣的場景,約莫已是長久未見,讓人觸目驚心。像是在提醒看客們,他們竟已經忘記了末世前的一切,開始適應這裡的生活。駐足的基地平民們見這情景,往往會莫名心酸與興奮。有的人甚至眼眶通紅,去將那些沾染塵泥的梧桐葉收集起來,珍之重之地拿回去,夾在書扉中作簽。
但落葉梧桐,終究只是平淡生活的點綴。人們的靈魂與情緒不可能一直為樹木的枯榮牽絆,就此bue下去。尤其,是在基地即將面臨有史以來最盛重的節慶……林鈞澤的小公主即將成婚的特大喜事沖擊下,如此情景,連向來憂鬱的秋季,似乎也突變成了因收獲而讓人快意的節令。
……
婚禮當日,一大清早,基地就燃放了漂亮的焰火,砰砰的炸響聲,喚醒了沉睡中的黎明。當第一縷金色的日光映照在同樣呈現金鎧色的建築上,為整座基地鍍上一層耀目金輝時,蓄謀已久的狂歡便拉開了序幕。
軍民分成兩大陣營,各施才藝,載歌載舞,付出每個人所能展現的所有優點與才華,將今日的基地變成遊樂園一般的所在。而軍民當中又各以五大營區為單位劃分開來,互相競技著熱鬧與激情。遊親的隊伍,像是宣告領土的瑰美儀仗,將基地的每一寸土地巡邏一整遍。絢爛的花束在純真的喜童和嬌美的少女們手中終結它們長存溫室的使命,在這個時間裡,化作繽紛的玫瑰花雨,飄灑滿每一條街道,每一個廣場的角落,落進每一個愛美的小女孩手中,握緊。五顏六色的炮仗鳴響不停,發出不甚炫目,卻足以驚豔的殊麗之光。炸響的聲音,驚得警犬隊不明就裡的狗兒們狂吠不止。唯獨那隻瘸腿的黑狗,是個天大的例外。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黑半點沒被這唬人的陣仗嚇到,反而興高采烈,趾高氣揚地蹲坐在馬車前頭。它頭上被惡作劇的孫雁紅和莫小青聯袂挽戴了一朵巨大的豔紅綢花,身上特製的鎧甲早早被犬隊的人換下了,裝扮上一身大紅的綢紗行頭,看上去極其惡俗而醜陋。但小黑自己卻相當興奮,耀武揚威的表情像是加冕的帝王,身後的喜車隊伍都像是它的嘍羅,而它則露出王者神態,傲然無比地巡望自己的領地。
全敞的精緻馬車上,並肩坐著身穿傳統紅袍的新郎新娘,兩人腳旁手旁的空間擱滿了盛有喜糖喜果的篾筐,他們不停朝街道上歡呼的人群拋擲糖果。林奕曦頭一次將唇角的弧度放大,笑意始終盤旋眼底,她丟出的糖果,連街道最後方的三歲小娃都能拾到,一時之間,炮仗聲,焰火聲,人們的祝禱與贊美聲,孩子的尖叫和歡呼音,無不雀躍雷動。
陳皓天絕美的面容輪廓分明,雋永深邃的眉眼斜飛,染上青碧之色的眼瞳中流光湧動,讓人分不清他的血脈來歷。這樣俊美的樣貌,往往會讓人誤會他的身手與身份。但這個男人眼中常年隱藏的冷酷與淡漠,卻足以拒輕視者於千裡之外。然而此刻,男人眼中凍結的寒冰彷彿遭遇了積蓄噴發的火山,早融化成了一池幸福的春水。
一路上,他被林奕曦緊挽的手臂僵若石頭,無處安置。只覺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著,險險洩露心底的狂喜。好幾次,斜眸凝望少女純淨而滿足的笑臉,觸到她回眸過來,那一寸溫柔到讓人無法呼吸的目光,他心中都會升起一種莫名的絕望……要是這一切到最後,被證實真的只是一場幻夢,那他寧願長眠夢中,再不醒來!
陳皓天就這麼神思飄渺魂出七竅地被馬車載著,巡遊了一路。由於太緊張太興奮,導致他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忽略了一路上諸多的風景,也沒有在意人們各異的目光。心中眼中,唯獨所剩下的,就只是那個不停拋擲喜糖,笑得咯咯作聲的少女。
他夢寐以求的事情,竟然真的就這麼發生了,而且根本沒有給他任何準備的時間,讓他感覺像是發夢一樣。
昨天,他最後一瓶點滴注射完畢,醫生拿走病歷,宣告他徹底與病床拜拜。走廊裡突然掛滿紅綢帶和紅漆錫紙燈籠,他在驚愕之中,才聽周圍的人談起,自己和小曦竟然已經定下了婚事!聞言他差點把右手再給咬破,才勉強確定了自己不是做夢。
接下來的時間,過度的興奮接踵而至,陳皓天覺得,要不是自己的身體恢複得實在太好,恐怕在聽到這麼勁爆的訊息後,真的會再度昏厥過去。
但直到昨天的晚宴,當聽到林鈞澤親口對自己說,明天就是婚期,而一旁的杜軒臉上則露出死了爹一般的表情後,陳皓天徹底肯定了這訊息的真實性。
因此,他昨夜完全失眠了。
本來還以為小曦是為了報恩才委屈下嫁自己,他專程想去她的房間問問清楚,誰料,卻被孫雁紅、莫小青等人堵在外面,按照習俗,不許他去見新娘。攪得陳皓天一宿翻江倒海,心神不定。
直到今晨,他昏昏沉沉地被人推上喜車,陡然間見到妝容如花,笑靨如花的少女,見到她眼中突然明媚起來的柔情與愛慕,他感覺自己腦中嗡地一下,幸福得快要飄起來了。
原來小曦心中根本是有自己的!她眼中的感情那樣真摯,就如同她所有的情緒,沒有任何隱藏。
有了這樣的覺悟後,身經百戰的陳皓天力持鎮定,但仍感覺兩腳虛浮,興奮得全身發顫,心跳如雷。坐在馬車上,他仍按捺不住狂烈的興奮,好幾次都想跳起來嘶吼歡呼。
但這樣的情緒,卻被前面的小黑先一步搶得了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