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
外頭的怪物低吼連連,反而將大廳中的安靜襯出幾分異樣來,氣氛有些沉悶,杜軒忍不住先開啟了話匣。
“奕曦,你為何沒跟林首長去軍隊,末世來臨,你爸爸竟然讓你一個人流落在外?”
“我爸爸可能是怕我年紀小,管不住自己的嘴,會提前洩露這件事,所以他沒有告訴我。末世的事情是我聽到他們談話才知道的。再說,爸爸應該是認為軍營裡喪屍更多,更危險,所以才沒有帶我去。”
林奕曦偏了偏頭,給出自己認為最合理的解釋。她極聰明,極豁達,思想一點也不陰暗,對於林父沒有告訴自己末世的事,完全不覺怨懟,反而往好的地方想,真正體諒了林父的良苦用心。
“呵,”杜軒聞言,眉目間卻湧上幾分不滿,冷嗤一聲,“不告訴你也是為了你好?不帶上你去軍隊,也是為了保護你?如果是我,我絕不會離開你半步,一定會時時刻刻陪在你身邊。”
林奕曦一聽,眉頭微皺,她不太喜歡聽人非議自己的家人。
心思一動,像是想到了什麼來反駁杜軒的話,她搖了搖頭,正色道:“不是的杜大哥,我爸爸不僅僅把我留在家裡,我姐姐林欣彤他也沒有帶去軍營,末世爆發的時候,她也在家。”
“什麼?”杜軒聞言,臉色大變,眉目間瞬間爆升一股冷冽的殺氣,他怒道,“你是說,你姐姐在家,竟然還在末世降臨的時候,讓你一個人孤身來學校?”
緊鎖的眉頭將他猙獰的刀疤凸顯出來,杜軒感覺自己的心盈滿怒氣,比天色還要陰沉。
林奕曦一聽,也皺起了眉頭,小腦袋低垂著,不再說話。
對於林欣彤故意對自己隱瞞末世的事情,她不想對任何人抱怨什麼。自己明明已經察覺末世應該就在這幾天,還不小心謹慎,出門去參加高考,委實怪不得別人。她對林欣彤一點怨恨都沒有,因為早已經感知到了對方的敵意,所以根本不曾把林欣彤當親人看待,林欣彤不肯照管自己,林奕曦感覺是很正常的事情。況且,她只是放任自己出門不管,並沒有像從前一樣找茬,親手謀害自己,這還在林奕曦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
少女長翹的眼睫在手電光微弱的照射下,投影出兩道淺淺的陰影,將她眸中所有情緒都遮住了。杜軒望著蜷身黑暗中的少女,彷彿能從她抱緊膝蓋自我保護的動作中,感知到她深深的孤獨和落寞。
聽說林家的兩個小姐是同父異母的關系,血緣上本來就隔了一層,何況,林鈞澤偏愛幼女的事情幾年前就傳得風風火火的,連外省界內之人也知道林家有這麼一個小公主。所以,林家大小姐和少女之間有嫌隙,也屬正常吧。杜軒自行腦補一陣之後,對林奕曦的憐惜更甚,忍不住伸手握起她纖細的小手,拉過她來,愛憐地拍了拍她的後背,以示安撫。黑暗中,杜軒那雙黑沉沉的眸子閃爍著懾人的寒光,心裡對未曾謀面的林欣彤,已經反感到了極點。
不想再提及家人讓林奕曦失落傷心,杜軒連忙轉換話題,低聲講述起自己作為特等傭兵時在叢林冒險,在世界各地槍林彈雨之中九死一生的經歷。傳奇般的人生閱歷,刺激到頂點的生死體驗,很快就讓林奕曦咋舌不已,聽得如痴如醉。上一世,她就渴望自己能夠在刀光劍影中去外面闖蕩冒險,但危險的江湖卻從來沒有給機會接納過她,此刻聽杜軒講述那些激動人心的故事,她深感興趣,聽得津津有味。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觀察著圍牆周圍的動靜,時間一分分過去,不知不覺就過了兩個來小時。杜軒抿了抿唇,感覺有些饑渴,便從塑膠袋中摸出兩罐藍山咖啡,遞了一個給林奕曦,自己也開啟一個喝了起來。
他們吞嚥咖啡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裡比較明顯。一直縮在牆角,餓得前胸貼後背的乞丐輾轉反側,悄悄坐起身,側耳聽了一陣兩人的動靜之後,起身躡手躡腳,朝馮軍和劉鵬的方向走去。
乞丐偷摸著走到兩人跟前後,又扭頭朝林奕曦和杜軒的方向望了望,見他們置身事外,沒什麼反應,這才鬆了口氣,伸手朝劉鵬身旁不遠角落裡的塑膠袋探去。
乞丐的手碰到塑膠袋,發出嘩嘩的響聲,他全身一僵,連呼吸都快要停滯了,馬上停下了動作。
馮軍睡得不太安穩,翻了個身,嘴裡嘟噥了兩下;旁邊的劉鵬呼吸平穩,雙手環抱胸前,仰躺著,鼻息綿長,沒有醒來的跡象。乞丐稍微放下心去,輕手輕腳從塑膠袋裡抽出一袋泡麵,起身朝自己原先的角落走去。
乞丐坐下之後,立刻迫不及待地撕開包裝,拿著泡麵幹嚼起來。
末世來臨前,乞丐們的生活並不如人們想象中難過,他們每天都能在路邊橋頭,各種地方乞討到不少的錢財和食物,就算沒人施捨,從垃圾堆裡撿一些瓶瓶罐罐去賣,也能夠掙一些錢果腹充饑。顯然,他們的抗饑餓能力比起從前的先輩們來頗有不如。
這一天擔驚受怕下來,腹中饑渴難耐,乞丐早就已經到了極限,腹中空空如也,胃裡抽痛難耐,好不容易偷到泡麵,他的動作未免有些急切,撕開包裝的時候,弄出了很大的聲響。
乞丐已經餓急了。嘩啦一聲,撕開泡麵袋子之後,立刻抓起面餅朝嘴裡塞去,大口嚼著,發出很大的聲音,他也不管會不會因為缺水幹嚼被噎著,只想趕緊把泡麵塞進肚子裡。但他的運氣不好,弄出的聲響太大了,終於還是把馮軍和劉鵬吵醒了。
兩人迷糊中翻身起來,藉著杜軒和林奕曦這邊的電筒光,隱約見到乞丐在角落裡大嚼東西,急忙走過去,等看清他身旁的泡麵袋子,兩人立刻氣炸了。
“媽的!老子九死一生拿回來的吃食,自己都捨不得吃,你他媽竟然敢半夜三更偷嘴!我打死你!”劉鵬怒吼一聲,劈手從乞丐手裡搶過他兀自狼吞虎嚥的面餅,雙眸赤紅,怒不可遏,對著乞丐一通亂打亂踢。他本來就是沖動易怒的個性,加上末世到來,今天已經擔驚受怕疲於奔命一整天了,心情本來就煩躁不堪,沒想到這乞丐竟然會敢來偷他們賴以為生的食物,他想不抓狂都不行。
馮軍咬著牙,冷眼看劉鵬發威,朝流浪漢猛打猛踢,眼中一片寒光閃爍。他個性比劉鵬沉穩得多,開始之時尚能壓抑自己心中的怒火,但見劉鵬打紅了眼,竟然也被他激起了心中壓抑良久的絕望和戾氣,他把袖子一捋,也朝流浪漢狠狠揍去。
馮軍看上去憨直,但為人卻比劉鵬陰沉得多,他下手也更狠,一拳一腳重重擊在乞丐身上,招招朝要害打,毫不留情,簡直是想打死人的作風。
搶東西吃註定是要被打的。乞丐早就對這一點門清,是以他只是抱著頭,一聲不吭,蜷曲著身子,心甘情願接受馮軍和劉鵬的暴打。本以為兩人怒氣過去,發洩完了,也就不會繼續打了,沒想到兩人下手越來越重,竟然目露兇光,好像不把自己打死不甘休一樣。被踢了幾下重手,腦中開始嗡鳴起來,全身上下一陣陣劇痛,乞丐心頭驚怕起來,這才開口討饒,一邊慘呼,一邊抽泣。
紀飛、褚秀和孫雁紅三人,被連續不斷的怒罵聲、毆打聲吵醒,紛紛揉著眼睛惺忪醒來。他們望著馮軍和劉鵬怒發沖冠朝乞丐施暴的行為,面面相覷,有些呆滯。這兩個青年本來看上去挺正常的,沒想到竟然因為一袋泡麵失去了理智,化身如此殘忍可怕的猛獸。咋舌之餘,眾人不知道該不該上去勸阻,朝杜軒和林奕曦看去,見兩人都冷靜地視之不見,他們便也作罷了。
廢樓中的響動在黑夜裡格外醒耳,更何況一直在外面尋覓活人的喪屍們,它們耳力敏銳,立刻聽出了異動,很快朝廢樓圍攏過來。
林奕曦眉頭一蹙,她已經聽出了喪屍們行動的方向,眸光一凜,立刻從腳旁拾起咖啡罐上的拉環,手指一彈,朝怒罵連連、狂亂朝乞丐猛踢的馮軍激射而去。
拉環如同閃電一般無聲無息飛去,勁風掃動,將馮軍的額角擦出一道血痕,把他鬢角短短的寸頭削斷了一層頭發,爾後,勢道不衰,“當”地一聲重響,拉環如同子彈一般,深深嵌入對面的牆體裡,碩大的洞痕,宛若槍擊。
廳中的氣氛瞬間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幾秒鐘之後,馮軍反應過來,條件反射地朝後方看去,藉著昏暗的手電燈光,他看到牆上出現了一個駭人的洞坑,牆體深處,顯出拉環一角。一小股濕熱的液體從他面頰上流下來,額角刺痛,他不由抬手,捂住自己的傷處。
一枚易拉罐拉環,剛才那如同刀鋒一般掠過面頰的,竟然只是一枚小小的易拉罐拉環……在看似柔弱的少女手中,竟然能爆發出比子彈更加駭人可怕的威力!試想一下,若是這拉環稍微偏半寸,從自己的額頭對穿而過,將會怎樣?馮軍摸著擦破流血的額角,以及鬢邊那層被削斷的頭發,僵硬地站在地上。他感覺全身發冷,四肢百骸彷彿灌滿鉛水一樣,冷得可怕。一種深深的恐懼從他的脊骨躥升,讓他忍不住顫抖起來。
劉鵬呆呆站在原地,早嚇得連動都不會了。他臉色蒼白地望著對面一臉淡然的林奕曦,宛若木雞。原來,這世上真的有絕世高手!這句話宛若灌耳魔音一樣,一直在他腦海中轟炸,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