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兒,代銷店。
張玉珍拿著藍布擦著櫃檯,耳邊是幾個婆娘嘰喳的閒話。
“要不說這大棚邪性呢!朱益民被拖出來時臉都青了,眼睛瞪得老大,要不是發現及時,這矮冬瓜就得見他太奶了。“快嘴媳婦拍著棉褲腿,唾沫星子飛濺,彷彿自己親眼見到了。
胖嬸好奇,“那朱益民現在咋樣了?”
快嘴媳婦道,“人是救過來了,就是身子搞壞了,以後還不知道能不能幹活哩。”
“娘誒,咋聽著跟鬼上身似得,怪嚇人哩。”
“誰說不是呢,之前李家大棚建好的時候,俺男人也想搞一個,現在朱益民出事了,也不敢再提這事了。”
“可不能讓他瞎折騰,這大棚不光糟錢,還是要命的買賣。”
一群娘們聊得正歡,門簾忽的一聲掀開了,王秀英提著菜籃走進代銷店,褲管還裹著菜畦裡的露水。
“誒呀,娘嘞,俺沒看錯吧,秀英你咋來這了?”快嘴媳婦張大嘴巴,瓜子皮都忘記吐了,卡在了牙縫裡。
“這代銷店是賣東西的地方,你們能來,俺咋不能來。”王秀英哼了一聲,沒給對方好臉色。
“秀英來啦!”張玉珍從櫃檯後面跑出來,聲音中帶著幾分欣喜,“想要點啥?俺給你拿。”
王秀英和張玉珍一起長大,能感覺到對方是真心歡喜,說到底,兩人沒有本質的矛盾,更沒有仇怨,相親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早不在意了,之所以不走動,還是她心裡彆著勁,“俺家老二想吃餃子,給俺弄四斤肉餡。”
“好嘞。”張玉珍走到案板旁,指著一塊四指膘問道,“你瞅這塊肉咋樣?”
“要塊瘦點的,太肥了家裡人不愛吃。”
聽到這話,快嘴媳婦撇撇嘴,瞧把你能耐的,還嫌肉肥。
不知咋的,看到張玉珍和王秀英站一起,她就有些不舒服,索性站起身,去外面透透氣。
剛出門,她看到一輛馬車停在門口,張大嘴巴吆喝,“玉珍,快出來,你家來且了。”
張玉珍並不急,他孃家就在村裡,親戚一大堆,指不定是誰來串門了。
“姥姥,姥爺,我來看你們啦。”一陣脆生生的童音讓張玉珍神色一怔,快步走出了代銷店。
代銷店外停著一輛膠皮咕嚕馬車,她閨女巧梅將一個五六歲的女童抱下馬車,女婿周永強從馬車上拎下來一個綠色人造革箱子,角上印著褪色的‘京城’倆紅字,在太陽底下泛著油光。
張玉珍露出驚喜神色,“可算回來了,就盼著你們呢。”
“原來想著八月十五回來瞅您二老,可單位最近特別忙,愣是捱到今兒個才得空!”女婿周永強把網兜兒遞過去,
“巧梅兒說您最得意槽子糕,專程去稻香村排了倆鐘頭!爹不是愛吃八寶醬菜麼?六必居給您淘換來的。箱子裡有雙回力球鞋是給虎子的,特時尚,他準保喜歡。”
“說了你們幾回了,家裡什麼都不缺,每次回來還買這麼多東西,淨糟踐錢。”張玉珍在圍裙上蹭蹭手才接過網兜,大女兒能嫁到京城,是她最得意的事,也是全家人的驕傲。
“你瞅瞅,還是京城的女婿好,買的都是稀罕物件,說話也好聽,跟收音機裡廣播員似的。”快嘴媳婦抻脖子瞅那油紙包,嚥了咽口水——乖乖,稻香村的點心可比代銷店的桃酥金貴。
“嘿,要不說巧梅嫁得好,俺的女兒要是能嫁到京城,俺睡覺都能樂醒了。”胖嬸上下打量著周永強,一身中山裝乾淨體面,不經意間揮起袖口露出銀色錶帶,在陽光下格外耀眼。
“巧梅家那口子,你要是有沒過事的兄弟就帶過來,俺們村的姑娘個頂個的水靈賢惠,差不了。”
“俺有個外甥女,長得跟畫裡的人似得……”
“甭介,就你那個外甥女,臉盤子長得像個磨盤,還好意思說呢。”張玉珍看這些老孃們越說越不像話,趕忙打斷了話頭,拉起外孫女的小手往店裡走,“茵茵又長高了,都快成大閨女了,這小臉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