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初春晨起,兩人坐進車裡,發動引擎,不急著駛出,而是靜靜的坐著看車窗上的冰花。應該是半夜溫度驟降灑下了零星雪花,然後就瞬間冰凍了起來,一朵一朵的很精緻,連成一片覆上了前擋的上半部分,像半遮的簾紗。
簡沁身體前傾伸手去觸碰,手指微曲隔著玻璃小心翼翼的撫摸,太美,無法想象的美,大自然造就的手筆,一切是那麼的剛剛好,晶瑩剔透的,稜稜角角絲毫不缺,完整的一朵又一朵的雪花,結成了冰。老天用這樣的一種方式讓雪花徹徹底底的展現了自身的美麗姿態,停留在這個世界上,多了一秒又一秒,累積成幾分幾個小時,這般得綻放,簡沁想,對於雪花來說應該是上蒼最大的恩賜了。
今天是兩家合算出來領證的好日子,杜影雲公司有點事情必須趕著這個點去處理,所以簡沁跟著他先去到他的公司等著。這一層的辦公區域簡沁還是第一次上來,應該是杜影雲去年回來接手“億家”後為他量身打造的專屬空間,格局非常的現代化,光線敞亮,色調鮮明,他自己本就是設計學出身,所以講究起來必定出精品,就像從他手裡改出來的那件婚紗,從容別致,舒適安然。
他的辦公室很大,但並不空蕩,南邊窗戶向陽處,擺放了一整排的綠植,大大小小的,一盆一盆,一棵一棵,有掛在高處垂順下來的綠蘿和吊蘭,有幸福樹,桂花樹,富貴竹,白掌,還有仙人球和仙人掌,還有……不繁複也不嬌柔,都是好養活的,沒有刻意的修飾雕琢,就是自自然然的各種植物原本的面貌。
省去了笨拙的窗簾,陽關灑進來一片暖意,投在地板上拉得斜長,明明暗暗的,弧線一波又一波高高低低的雀躍,展現了生命的魔力。
簡沁從來都不知道,一個男人的辦公室,竟可以打扮得這般有情調,沒有什麼別的華麗裝飾擺件,主題色並非富麗堂皇,燈飾簡單幾盞,只是那麼一排錯落有致的綠植就足以撐起他這個位子該有的格局,不張揚卻低調的放肆,格外的收服人心。
與南面窗戶相對的北面的一扇牆,放置了一張大的辦公桌,真的很大,應該是日常審視建築圖稿必須要的尺寸,桌上文案無幾,合上的筆記本,折疊起來的圖紙,有一處亮點,就是筆筒裡填滿了色彩各異的筆,若是客戶進來看到這麼一幕,對於他以及這一整個公司來說,該具備的職業素養和專業性是毋庸置疑的。
東邊的一面牆上,是一整排書架,林立的書籍大部分以建築方面為主,當然還有國際時局,科研技術,時代政策,各類書籍都劃分成一塊一塊的,便於搜尋,還有……還有……呃……幾本粉紅色的在這一眾以沉黑色調為主體的架子上特別紮眼,雖然它們就只是安靜的豎立在右下的角落裡。
簡沁抽出了其中一本,是講究女性健康的雜志,陳舊的封面上印著幾個大的標題:“痛經自我調理”、“私處養護”、“寵愛自己”……
簡沁臉燒得有些火辣,雖然她一步步的從一個女生進化到一個完整的女人,每天無時無刻的都面對著自己的身體,但這些個生理學識卻從未認認真真的攝取過。那一年初潮時疼痛不堪,她跟他毫無思想包袱的抱怨,杜影雲就給她帶了一摞相關乎女性健康的書籍,但是她卻從未曾耐著性子看過,一早就壓箱底了,只是每個月不得已還要在杜影雲的眼皮子底下把他親手熬煮的姜棗紅糖水給喝下去,實則是一大酷刑,雖然說功效還是有的,但她一想起那襲鼻的姜味就條件反射的反胃……
“這一件事情沒有商量的餘地,就這樣!”杜影雲邊打電話邊走進來,語氣強硬,不容置疑,眉目肅然。
簡沁正拿著一本粉紅雜志倚在窗邊就著暖陽翻閱,聚精會神之時被嚇了一跳,手一鬆雜志就掉落在了地上,她趕緊蹲下去撿。
“在看什麼?”起先一進門掃了一圈沒見到她的身影,以為是逛到了別處,現在這聲響一發出,他就目標明確的走了過來,伸手擋開下垂的葉片,進入隱秘基地。
簡沁的臉燒得紅,不敢看他,雙手慣性的把雜志藏在身後其實也還有一大半露在面外,粉色的封面特別紮眼,再加上那刻印著的曲線玲瓏窈窕的影子畫,誘使得杜影雲一走近就吻她,雙臂環著她的腰箍住,她的雙手自然而然的被迫束縛在身後,貼靠著半影半透的磨砂玻璃,仰起脖頸來配合他。
乖乖的,她已經習慣他隨時隨地的索吻,她也對他越來越依賴,從最初的心理上,一步一步察覺對他的身體也越發的難以抗拒,她喜歡他的親密,喜歡他的氣息,喜歡他的強勢和掌控,他總是從容有序的引導著她進入狀態,尋覓潛藏起來的歡愉,共赴飄飄然的雲端。
從民政局出來,就著臺階拾級而下,杜影雲雙手插在西褲袋裡,腳步輕快,長長的風衣飄擺在身後,簡沁落了一步在後面,看著他這般的一個身影,英挺,有力,頭微仰注目著遠處的風景,風姿獵獵,意氣煥發,特別的迷人。她想,此刻的他,一定是笑著的,是否還依舊是那一個十七八歲時令她魂牽夢繞的陽光笑容,暖人心扉的。
杜影雲察覺身後沒有跟上來的人,回身看她正定格在相距五六級的臺階上,現在已近晌午,太陽正行走到正當空,而她就那麼剛好的籠罩在直射的陽光下,雙手捧握著兩小紅本,臉曬得有些紅,微眯著眼睛審視他,臉上呆愣愣的沒有什麼表情。
杜影雲挑眉,眼神示意都不見成效,無奈的攏了攏眉心,唇角微抿,一手依舊插在口袋裡,一手朝著簡沁遞過去,揚了聲,“我的杜太太?”
周邊剛好有幾對路過的戀侶,杜影雲聲名在外,一眼就被認了出來,紛紛拿起手機影下了這奇妙的一刻,還悄悄觀察著杜影雲的神情,就怕他不樂意被這般光明正大的偷拍。
對於這樣的一個稱呼,陌生,微妙,簡沁一時還真的是沒有反應過來,杜影雲加深了唇角的弧度,視線直鎖定她,笑說:“我不介意如此高調的炫耀人生中的一大喜事!”他的眼睛裡,真的有很濃烈的光彩迸發,灼灼迷人。
簡沁終於理解了這句話的另一層意思,感受到路人情緒越發高漲的關注度,汗顏,伸手搭在了他的手心上,一手拿捏著兩小紅本捂在胸口,跳躍了幾步下臺階,與杜影雲攜手並肩遠去,低著頭一個勁忍笑,他則把掌心裡的小手捏得更緊實,溫熱的面板略有濕意。
城市實時新聞在電腦的右下角彈出,辦公室裡瞬間炸了鍋,一片熱火朝天,這個興奮勁完全比自己有喜事還來得猛烈開懷,而且是真心驕傲祝福著的。
自那一場盛大的美如童話的求婚公開戀情以來,簡沁被愛情甜蜜滋潤著的效果有目共睹,覺得漸漸的親和了許多,不像以往那般冷冰冰的抗拒任何人的親密走近,而且,她嘴角的笑意綻放得越發自然光彩,不再是刻意的在某個必要的時刻勉強自己去笑臉迎人,而是真真實實的發自內心的愉悅蓬勃而出,尤其是過完了這個新年之後越發得甜,只是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好訊息會來得這般驚喜迅猛,真的是情人節之後的又一波狗糧啊。
“還好嗎?”段曉昱走進茶水間,剛好看見威廉倚靠在吧臺邊,一手端著杯碟,一手順時針的攪動著咖啡,勻速,安靜,而且顯然時間不是一分兩分了,杯口都不見有熱氣冒出,他愣愣注視著打旋的液體,卻絲毫沒有發現。
威廉抬起頭來看她,面色肅沉,但還是說了句,“沒事。”音線沙啞,渾身的疲態。
段曉昱看清他的神態,一驚倒吸口涼氣,覺得眼前這個人分外陌生,特別是那道目光,攪得她心慌。他一直都是個大男孩的模樣,總是充滿著青春的氣息,無論什麼時候看著都是鮮活的,陽光的,是隨時都給予別人溫暖的那一個人。
她不安的蹙起眉心,蠕動了幾下唇口,將言又未語。
“你想說什麼?”威廉喝了口已經冷冰的咖啡,幹涸的喉嚨潤了些水分,卻苦澀異常,神態暗自恢複自然,話落唇角微抿劃出了一條些許上翹著的弧線,他努力調整保持住往日的神采和狀態,但周身是真的疲憊,有心無力。
“沁姐她,是幸福的。”段曉昱抬起頭來看他,希望他能從她的眼睛中讀到誠摯和安慰,“這些年,從基層到現在這個位子,我一直都跟在她的身邊,以前她身邊沒有得力的幹將,總是不動聲色的自己扛起所有難處風險,後來你的出現,跟她成了最合搭的工作夥伴,她很欣賞你的能力和才華,也信任你的人品,所以有很多技術實踐性的問題都是你幫著她分擔處理的。她也曾私下跟我說過,你這人不錯,讓我多留心點。”
段曉昱說著有些苦笑,埋頭進圓圓的馬克杯口喝了幾口茶水,說:“其實你一直都很清楚我的感情生活,我心裡有了他這一個人,是任何人都走不進我的心了,所以我當時跟沁姐開玩笑的說過,怎麼不近水樓臺先得月直接把你收入囊中好了?你猜她怎麼說?”
威廉閉目攏了攏眉心,重新睜開的眼睛有了些清明,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她說‘百年之內,人生無常,倘若真有一天我結婚了,那麼他一定是我可以閉著眼睛把命交給他的一個人。’”簡沁說出這一句的時候輕描淡寫,雖不是在正式場合裡許下的諾,然而以段曉昱這樣的一個旁觀者聽來,卻太過沉重,所以就銘刻在了心裡。“威廉,我想沁姐,是真心把自己交付給那一位的,他們是對的一對。”
“我知道,她會幸福的,你也會,青宇在瑞士已經定居結婚,你也該找個人相伴了。”威廉話落,微一點頭,就提步走出去了。
段曉昱怔怔的,就這麼如同木頭一般站著,她是一直在等,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他結婚的訊息,他定居在了那一個遙遠的國度,是她和他曾經幻想過逃離現實雙宿雙棲的自在天堂!段曉昱仰起頭兩行淚水還是滑落,滴進杯子裡無聲也無痕,然後一仰脖頸,把所有苦的鹹的一併吞進了肚子裡,她沒事,她很好。
威廉進到自己的辦公室,並沒有隨手關上玻璃門,他站立在沙發前,端起已經冰冷的咖啡,抿了幾口,蹙眉,失了溫度的液體並不好喝,更加的苦澀糾纏,然後看著一抹身影疾步走過,他放下杯子轉身看向高樓聳立的窗外,沉沉的長嘆一聲,悲涼哀慼。
人生萬事,唯有情,最是纏綿,最是撓心,最是醉人,說出口的話,勸人可以,勸己無用,旁觀他人的時候永遠是清醒的,理智的,輪到了自己,唯有雙手顫抖著捧著一顆血淋淋的心,進退無路,跌墜萬丈崖底,亦是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