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血肉模糊的一個場面,扭曲了肢體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是他的親生父親,縱使平日裡並不親厚但至少是日夜相伴了十七年的,那一個生養他的父親,活生生的人,轉瞬沒了聲息;他的妹妹,這個家裡面算是最親密無間的一個人了,打從襁褓裡就哄著她玩的,他的所有喜悅笑鬧都跟她有關,卻失了蹤影;他的母親,在事發後的那兩年裡,真的是把他當成是眼中釘肉中刺一般的恨恨譏諷數落著,惡語相向,拳腳相加,他不言不語愣挨愣罵,後來,也終究是去了。
這一個個的人,離去的離去,失散的失散,他,到底是解脫了,還是萬劫不複墮入深淵了?
或許那時候的他,就已經是死去了的,現在在的這一個人,早已沒了最初的模樣。
你經歷了什麼,就會變成什麼。
杜影雲有些漠然的說:“這一件件事情,我是大學畢業後才知道的。”
“你家裡人把你保護得很好。”沈名棟抬起頭來看夜空,溫潤的眼眶漸漸變涼,水汽一絲絲的退去,閃爍迷離的星星終於變得幹淨透亮了。
好長時間的沉默,兩人只是仰頭、喝酒、看星星,偶爾碰個杯,仰起頭又是一大口。
不管是再強大的人,都需要時間去釋懷心中的疼痛,以自己獨有的方式,把憋悶積聚在胸口的淤血清一清,拽回理智,繼續走下去。
“我花了五年時間拿回‘沈氏’。”沈名棟從浩瀚的夜空中收回視線,轉頭看了看身側的杜影雲,這一句話裡不帶任何語氣,平平靜靜的陳述,消隱了那一段明爭暗鬥、威逼利誘、收買人心、交好兩道、謀取機密、工於心計……各色手段用盡,殺紅了眼的歲月,不是什麼複仇雪恨,而是本就該歸回到他的手裡,理所應當。
“最終能把沈君天從那個位子拉下來,送進監獄終生監禁……”他的目光鎖定在杜影雲的臉上,不再移開,說:“你們杜家雖沒有明著出面,但藉著別人的手推波助瀾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杜影雲剛好仰頭往嘴裡灌了一口酒,還盛著沒來得及嚥下,只是眉眼輕輕一挑,含糊的應了一聲。
沈名棟瞬間開懷而笑,聲音不覺提高了幾分,“果真是你!”他此刻藏在鏡片後方的眼睛裡,綻放著毫不遮掩的精冽光芒,又渲染著不可抑制的笑意,這麼些年,心中積鬱著的猜疑終於豁然證實,真的很是暢快。
杜影雲也終於轉過頭來,迎上沈名棟的目光,抿唇而笑,雖說笑得並未如他般開口暢然,但是他眼角眯起的弧度斜長,肆意上揚,幾近觸及眉梢,真的是極好看的一個笑容。
那一個舊時光裡的朗朗少年,正迎著清風旭陽緩緩行來,落花拂翩輕曳周身,幹淨得很是美好透徹,全然不似剛剛沈名棟口裡那一個暗地裡不動聲色的操控了手段,城府極深的男人。
所以說,這兩人的淵源是早已在了的,那一年的異國他鄉只是機緣巧合的重逢,才會那般自然的一蹴而就,惺惺相惜。
冬天的夜很長,很長,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從經年往事談到今朝時政,從商場局勢說到閑言笑語,真是說不完的話,喝不完的酒。
到了後來,夜終於深了,這個忙碌的城市也終於入眠了,周邊地上橫七豎八的盡是些空啤酒罐子。
杜影雲搖晃著有些吃力的站起身,醉意漸顯,仰頭將手裡的酒一口喝了個幹淨,隨即將罐子倒過來晃了晃,又看了看地上的這些戰利品,挑眉笑著開口對沈名棟說:“沒了。”
“嗯,沒了。”沈名棟也笑,用手撐了下地面站立起來,攏了攏厚厚的外套,縮了下脖頸,就這麼靜靜的看著杜影雲,在江風吹得越發猛烈的深夜裡,一直這麼站著。
“有事?”
沈名棟只是略籌鑄了幾秒,微點了下頭,沉聲說:“我跟簡沁在一起過。”
杜影雲並不驚詫,只是非常清淡的一笑,瞭然開口,“我想,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他的眼睛裡壓下升起的醉意,保持著清醒,眼波幹淨得非常坦然,不帶一絲猜疑妒忌,沒有任何生氣的情緒,這麼一句簡單的陳述而非問句,就已經擺明瞭他的心,也利落的切斷了沈名棟的所有顧慮,他並不忌諱男女之間的情愛,也豪不遮掩已經心知肚明的舊事。
“我和簡沁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杜影雲輕聲說,面色安淡,眸光精邃,“她之前的事情我不管,她的後半輩子我會來守護,這是從我在她身前屈膝下跪求婚的那一刻,就已經想明白了的。”
沈名棟微的一怔,沉疑了一下,伸出手道了聲“恭喜”,他知道簡沁和杜影雲從小關系不一般,卻從來都沒有想過杜影雲這一次是認真的,愛她是真的,求婚也是真的,青梅竹馬,多好的一個詞,好似本就是上天所成的姻緣。
“謝謝!”杜影雲欣然握上,謝謝這兩個字脫口而出,卻極其誠摯,他的眼睛看著沈名棟,眼中真的有笑意,不淺。
這一場酒,終於散了,兩個男人揮手道別各自轉身,有些話挑明瞭說出口,著實輕松不少,人心,最難的是猜忌,最怕的也是猜忌。
只是關於那時簡沁的另一件事情,杜影雲始終沒有開口,算了吧,過去就過去了,之前的那一筆“脅迫”簡沁的大額捐款,當時確實是一時情起,卻絕不是意氣用事,他不只想要把她捆在身邊,也算是將那件事做了個了結,用現在的善度一度之前的錯,那件事情絕口不提,就成為一個秘密存留在心底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