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簡沁拐進她家所在的那一幢樓房的路口時,腳步隨之就慢了下來,看來她的第六感沒有錯,今晚他就在這裡等著她。
一輛車,剛剛好停在簡沁必定經過的樓道口對面,昏暗的車燈亮著,駕駛室的窗完全降落。
整個手臂擱在窗沿上,一個小小的紅點忽明忽暗的在車外閃爍,然而只短短幾秒,那一抹紅就急急的墜落,觸及冰冷地面的一瞬,還在徒勞的彈跳掙紮,想把自己燃燒得更熾烈絢爛。
他在吸煙,簡沁一怔。時間果真可怕,一切都會變得面目全非。
她還記得她曾對他說過,她討厭煙草嗆人刺鼻的味道,他說:“我也同樣不喜歡。”這一句話簡沁深深記在了心裡,那時候多天真,以為一個人,他既然自己都親口說了不喜歡煙草的味道,那麼這輩子,就肯定永遠都不會吸煙了,其實不是。
真正成長了才明白,在大人的世界裡,一個人潛意識對一件事物最原始、最真切的感觸是如何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會給你帶來怎樣的實際效益。
所以說,這個社會混淆著太多的虛偽,人們為了得到,理所應當的必須懂得犧牲。比如明明就是反感甚至是厭惡的,但不得不屈服於現實去面對,去承受,違心的卻又極其自然的做著一些事情,這,或許就是人生了。
在這世上,能有幾個明白人,是全然照著自己意願活著的,不想做什麼就真的可以不用去做,不勉強,不委屈,那該有多灑脫,多逍遙。
簡沁哼笑,垂下頭去看自己的腳面,就連她自己都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有什麼資本去評判別人。
沈名棟離開餐廳後,漫無目的的開著車,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得太過了,思緒越發得混沌雜亂,說不出的煩悶,身體卻是極為空蕩懶散的。
他從來都不曾預想過,竟會這般猝不及防的遇上簡沁,那一個多年來朝思暮想的女人,在他幾經斟酌,終於下定決心回國定居的第一天——重逢,竟是以這樣的一種身份相見。
是啊,有時候驚喜來得太過突然,往往就譜成了冰涼的曲調,心,還真的是難受,很難受。
記得剛出國那會兒,沈名棟是真狠下了心,要切割幹淨所有一切的情情愛愛,就此如同浪子般天涯海角,率性而行。遺憾的是苦苦掙紮了這麼些年,卻沒有做到,他終究是在這裡生,這裡長,作為一個有靈魂有血性的男人,怎能容許自己忘記他的根系深深紮著的那片養育了他的土地。
說到底,終是太多情絲纏繞心頭,放不下,割不斷,原來,他真的不是一個灑脫的人。
這四年,沈名棟間斷的回來過很多次,私事,公事,有時甚至是毫無緣由的,想來就搭乘一個航班飛到這個城市。走走看看所有熟悉的物景,心一下子就清明透亮。
原來他所要尋找的,其實就一直被遺留在了這裡,等著他回來,重新裝進心裡面,就不再是空空洞洞的了,整個人才會重新的乖乖的安寧下來,再次擁有生命的熱度,真切跳動的心髒,他告訴自己是活著的,因著她,才有意義。
等沈名棟從思緒萬千中抽離出神智來,車子已經停下,這些年一直想來卻不敢來的一個地方,看來今晚真是被醉意迷糊了心智。如今的簡沁,是否還住在這裡,沈名棟是不知道的,可悲的笑笑,既然來都來了,碰碰運氣也好。
他坐在車內,無意識的一支又一支的接著煙,偶爾抬手湊到唇邊吸上一口,吐出徐徐的霧團飄散在空氣中,動作儒雅極了。其實,他還是不怎麼喜歡抽煙的,只是習慣了在靜坐的時候有煙的陪伴,這樣總不至於顯得太落寞。況且晚餐時自斟自飲放縱的喝了不少酒,確實有必要讓自己好好的清醒清醒。
沒想到,他真的等到她了,她回來得比他預想的還要早些。反光鏡裡出現一抹窈窕清美的身影,獨自靜立在那裡,不願再前進半步。
沈名棟在看到簡沁的一剎那,手指陡然一鬆,還有大半截長的煙落了地,他全然不知,就這樣一直在鏡面中凝視著她。原來,她是真的長大了,再也不是當年初初遇見時那個梳著馬尾穿著簡單的青春小丫頭。
“愛上他了?”沈名棟欣然下車,一步一步走近簡沁,率先打破了冰冷的氣氛。
他在怕,怕兩個人再這樣靜默的對峙下去,她會突然轉身消失在濃密的夜色中,就像根本不曾在這裡出現過一樣,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場幻影,他潛意識的夢。
“沒有。”簡沁淡淡回答。
聽到這兩個字,沈名棟心莫名的一輕,原本沒有顯露半分情緒的臉上不經意的一笑,聲音醇厚如山泉,挑眉道:“那怎麼會答應結婚?”
簡沁將這一副君子般溫潤如玉的面容收進自己的眼底,她知道他不會信,這個男人很懂她,但僅僅只侷限於她24歲以前,倘若此刻的沈名棟還打算用那時的套路來揣摩她現在的心思,那就大錯特錯了。
簡沁微一笑,略仰起頭,明亮的目光直直的鎖定沈名棟的眼睛,說:“結婚後就有一個家了,挺好!”
“沒有愛,哪來的家?”沈名棟的語氣,突地嚴厲起來,眉間顯出幾道紋痕,眼中更是帶了強烈的勁道。
“愛?你跟我說愛?”簡沁心頭瞬間氣血湧動,他說出的這句話太過刺耳得可笑,她冷笑反駁,輕挑眉目道:“你敢說有了愛情,就一定會擁有一個幸福溫暖的家?”
這一句話剛出口,簡沁就察覺到自己有些失了儀態,暗中責怪自己,怎會這般輕易的就被沈名棟激怒。深呼吸一口氣,終於輕緩的說:“我想當一個美麗的新娘子,我想在我人生中最璀璨閃耀的年紀,把自己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稍一停頓,簡沁眼眸輕轉,看向一旁夜色籠罩著的景觀植物,忽然覺得夜風浸人,雙手環於胸前,緩步隨意的走,繼續說:“二十八九歲,對於你們男人來說,正是意氣風發,展翅高飛,功成名就的絕佳時機,凝聚著前途無量的光景,自然可以放下一切去外面的世界搏擊爭鬥一番。可是對於我這樣的一個女人來說,一步步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越來越接近三十歲,卻是猶如一朵剛剛好開到鼎盛爛漫的花,開始走向衰敗的年紀。”
她轉過身來直面著他,眼光清透無瑕,笑得很是燦爛無邪,“試問,一個女人,已經錯過了天真純粹的春光,她怎可能再允許自己,錯過光華耀目的烈夏?那該有多可惜!人就這麼一輩子,年紀只增無減,有杜影雲這麼好的一個金龜婿在,我是不是更應該好好的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