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下,一輛黑色霸氣的路虎,車門敞開,姿容清透的女人坐著,俊朗英挺的立,一個微微抬首,一個垂眸低探,目光就這麼再一次的糾纏在了一起。
這樣的相交,原本誰都以為只是匆匆一眼即過,霎時都傾注了內心的本色,怎料,這一眼,竟比近年以來任何一次的對視都來得長久深邃,眸光流淌,時光靜謐,只歸根於簡簡單單的兩個人,不帶任何的身份拘束和防備,一下子就直擊了心頭的門鎖,聽得見零星細碎的顫音。
過後,簡沁倒也不扭捏,下了車,被夜晚的涼風一吹,已經迷醉的神思轉瞬清醒,心卻莫名的失落,好像什麼東西掉了,空缺了一大塊。
感覺,這麼一種只能依附著時機出現,那麼一晃,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大神級別的意境,降臨的時候陣陣悸動,消散的時候悵然若失,空空蕩蕩,忍不住的回望,極力抓住的卻已不再是那一種能讓心莫名雀躍的激蕩情懷,如針尖劃過肌膚的絲癢撩撥,一瞬之後也就永遠的流散在記憶的最深處了。
眼前是一棟兩層小洋樓,靜立在四面環水的中央地帶,仿若隔斷了所有人間的世俗紛擾,只是自顧自的優雅存在著,蘊藏著高貴卻又極其神秘的氣息。漸深的夜幕下,兩排站立有序的路燈綻放幽黃的溫暖光芒,緩緩指引著來人步入殿堂,中間僅由一座簡單纖細的拱橋架接,人行走在上,聽得見底下喘喘的流水聲,瞬間心神寧靜,融入了雅緻的氛圍。
就手推開木門,一股熱氣撲面迎來,光線也在一瞬間變得嶄亮,終於明瞭,這是一家英倫風味的西餐廳,入目的裝飾格局頗有久遠的年代感,一切簡約自然卻極具威嚴,彷彿一位年老的長者看盡了人間百態,而後潛心修煉於此,讓人心裡莫名升起一份莊重之情。然而燈光明亮灑落各處,又好似在外闖蕩的遊子歸了家門,不免鬆懈了所有的世俗防範之心。
大廳裡早已坐滿了用餐的人,形形,有面孔青澀卻朝氣蓬勃的大學生,有兩三位閨蜜小姐妹嬉笑談心,有朝九晚五的白領一族,有雙雙對對的熱戀情侶,有幸福美滿的三口之家。“美妙願景”這家餐廳就是這點好,消費層次高低皆有,並不侷限於非富即貴的上流人士,真正展現了人權的尊重,一視同仁,在這個勢利現實的社會實屬難得。
“這不是杜大總裁嗎,看來今晚是佳人有約嘍!”
杜影雲和簡沁步上樓梯,在即將推門進入包廂的一剎那,隔壁間的門也剛好開啟,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慵懶如斯,聽來已有些微的醉意。卻不得不感嘆說話的人眼尖,尤其是在這燈光不怎麼明亮的走道上,彷彿一切都是預先演練好的,將一分一秒掐算得這般精準。
“名棟?”杜影雲看清了那位已然貼靠在牆上的身影,很是訝然,頓時清亮的聲線中溢位止不住的驚喜,信步走去,兩個人頗有默契的手掌相擊交握,隨後來了個結實的擁抱。
杜影雲仿若還不解氣的重捶了下對方的肩膀,似是懲罰,問:“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現在連行程都這般嚴格保密了?”
此刻的杜影雲眉目大氣舒展,他笑著,笑得豪爽脆朗,笑得海闊天空,他的臉,半影在幽黃的光線裡有些恍惚,他的眼,卻是光彩奕奕的精透,如同暗夜中的星光,閃爍迷人,因為那裡盛滿了深深的笑意,只對著那一個人。
簡沁漠然的靜立在一旁,將杜影雲的一舉一動細細品賞,這樣發自肺腑的笑容,這樣平和樸實的問候,這樣不加掩飾的真情流露,於他這樣一個終日混跡在漩渦潮流中的大男人來說,放下所有防備交出本心有多難,就意味著對面的這個人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必然是不需要再去耗費心思多加揣測的。
男人間的淳厚深摯情義,簡沁也算是真正的得見品悟了一把,是朋友,更是兄弟。
只是,她想,他們認識多少年了,這樣的感情不像是一蹴而就,應當是源遠流長的。人與人之間,建立起信任有多難,尤其是兩個如此出色的男人。
但是,若計較起時間來,她呢,她跟他認識的時間還不夠長久嗎?二十多年,自記事起就有這麼一個人陪同著,形影相隨的,向來是結伴好好走著的,但是走著走著,怎麼就走到了現如今這樣一個草木枯殘的地步,冷清,疏遠,客套,防備……簡沁的心寒意四起,覺得冷。
有時候夜深人靜,鑽了牛角尖使勁的去想,為什麼?只能是違心編造一個“長大成年的男人女人彼此間應當保持正常的距離”,當做是敷衍自己這一顆心的慰藉。只是,淚,還是止不住的流,常常就沾濕了枕頭,從暗夜到天明,睜著眼睛看天邊朝霞漸紅,還是沒能想明白是為什麼。
禮節性的微笑,禮節性的問候,禮節性的邀請,禮節性的呵護,杜影雲自傍晚見到簡沁,就一直以紳士般的禮節對待著一位似是貴賓的女士,關懷備至,溫柔盡顯。
男人對女人該有的獨特照顧他都有,但就是一切都表現得太近乎完美,反倒是顯得不真實。所有人都清楚,越是陌生的人,越是要客客氣氣的,以禮相待,方顯周到。
簡沁還真的是有好久好久,沒見過杜影雲這樣子的笑容,毫無保留的笑,很好看,像極了心無城府的朗朗少年,曾經那一個簡沁熟識的杜影雲,簡簡單單的杜影雲,跟她玩鬧得很盡興的杜影雲,又愛耍些小手段捉弄她的杜影雲,那樣的一個他,才是真實的,她是真的非常想念,想念那一個杜影雲,懷念那一段滿是笑聲的舊時光。
就在簡沁的神思全然凝聚淪陷在杜影雲的臉上時,她的腰間攬上一隻寬大的手,動作輕巧,卻暗藏力道,好似有意拉回她那不合時宜出走的思緒。
簡沁心有意會的挪動腳步,與他的身體更為貼近,餘光忍不住的低垂掃了眼附在她細腰上的修長手指,輪廓特別的優美緊實。
這成年男女間突來的親暱,讓簡沁一下子很不適應,心頓時急跳,莫名的悸動隨著血液四處流走,全身緊繃,不似防備卻甚是防備,特別是腰間,已經漸有僵硬感,臉上也有些灼熱,紅蘊隱現。
今天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盡出亂子。簡沁心裡一句嘀咕自責。
“我的未婚妻,簡沁,這位是人生摯友,沈名棟。”在一番久而不見的問候寒暄之後,杜影雲替他們兩人互做了介紹,簡潔明瞭。
簡沁在心裡默唸著那人的名字,名——棟,沈名棟,沈家公子沈名棟。
她終於移開緊盯著杜影雲的視線,打量起這個站立在她對面的男人,有著杜影雲等同的身高,身型比他略顯厚實,著裝隨性,質地上好,隱透著傲慢不羈的氣息,卻又溫文爾雅的性情。
飲酒後的臉上光澤紅潤,鼻根上方端架著一副金絲半框眼鏡,一雙溫和且明銳的眸正光明正大的審視著她,中間隔著的透明玻璃鏡片全然沒有削落他剎那攝人的光芒,不加遮掩。
“簡小姐很漂亮,人如其名,優雅大方。”
沈名棟率先朝簡沁伸出手來,神態俊然,笑意盈盈,早已不見初時偶遇杜影雲的散漫隨意和剛剛對上簡沁視線時的強勢探尋。此時此刻的他,酒意好似已經散去了一大半,相當得清醒,所以一舉一動都是規規矩矩的,很是正經凜然的去結識兄弟人生中的另一半,不擺任何架子的平易近人。
簡沁同一時刻,回禮握上沈名棟的手,那手掌溫潤厚實,似有一股無形的熾熱力量傳遞進她瘦弱的身體裡,久違了的暖玉般的體溫。“幸會,沈先生,真是誇贊了!”
“來來來,別只顧著客套,我們進去再聊個痛快。”杜影雲笑說,回身推開包廂的門,邀請這位貴客入內。
“不了,我今晚已經喝得夠多了,不叨擾你們小兩口甜蜜。”沈名棟語態堅定,說出後一句話時,目光意有所指的鎖定簡沁。微一頷首,就自顧自的徑直走下樓梯,也不回頭說句道別的話,彷彿他現在不趁著這個間隙快速離開,依著杜影雲剛剛熱情的性子就非追出來把他拉回去好好敘舊不可。
杜影雲看著沈名棟似是落跑的身影,心領神會的笑笑,隨即一閃而過,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