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行刑, 白骨再被壓迴天牢時, 便關進了天牢最深處, 裡頭重重鐵欄, 看守極嚴,更不許任何人探望,便是皇親國戚關在這裡也沒有網開一面看一眼的特許。
牆壁高處唯一的小窗子,那處一絲光線穿透進來,細微的塵屑在光線中上下飛揚, 給陰暗潮濕的牢房帶來了一絲暖意。
小窗子下立著一個人,長身玉立,微弱的光線透進窗子,落在白衣身上,彷彿鍍了一層極淡的光暈,白色衣衫都顯出幾分透明來。
白骨靜靜看著,神情前所未有的平和, 她看著光線中飛揚的塵屑忽然覺得很輕松,再沒有了那些打打殺殺後的疲憊, 也沒有了一直掛在心頭內心譴責, 一切都很平靜。
或許, 她還會有下一輩子,再也不會接觸到這些黑暗。
遠處傳來鐵閘門層層開啟的聲響, 腳步聲緩緩向這處走來, 其中一個步履聲極為熟悉, 讓她一聽便認出來了。
這一處全部都是重犯, 守衛都只在外頭看守,這鐵閘門不到執行死刑之前是不可能開啟的,也不知他是怎麼做到的。
白骨轉頭看去,便見人從通道深處逆著光慢慢走來,衣擺走動間微起,在光下籠上一層薄光,看不清面容,只見束發的墨玉冠泛著光暈,身姿修長,看著極為惑人,那人手中提著食盒,遠遠就聞到一絲讓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待到人慢慢走近,白骨的視線又落在秦質後頭兩人身上,一個是獄卒,看上去雙目無神,行動有些僵硬;還有一個帶著遮面鬥笠披著一身黑鬥篷。
白骨收回視線微垂眼睫,半晌慢慢才看向秦質。
遠處的人一步步走近,面目漸漸清晰,光線落在他面上,眉眼一如既往地溫潤好看,白衣鑲繡繁複花紋,玉帶束腰,腰帶上墜下一隻銀色鈴鐺,長腿窄腰,緩步走來風度翩翩,連衣擺的微微翻動都極為賞心悅目。
秦質停在木欄前靜靜看來,微微笑起,那眼中的血絲越發明顯,蒼白的笑容中都透著一絲疲憊和憂鬱。
白骨見狀默然不語,死到臨頭還有一個人能提著吃食來看她,說沒感覺到溫暖是假的,可這人卻是往日算計她欺騙她的兄長,一時也說不出心中什麼滋味。
那獄卒如同被奪去了自己的意識,行屍走肉一般開啟了牢房的鐵鏈子,便站在一旁一動不動。
秦質開啟牢房門緩步進來,將食盒放在地上,伸手一撩一擺席地而坐,將食盒裡的菜一屜屜取出,全是她愛吃的,到了最後一屜是一壺溫酒。
白骨看著他拿出酒盞,又手執酒壺將二人的酒盞斟滿,默站半晌才在他對面坐下。
秦質伸手將酒盞端來,她看了許久才伸手接過,抬手一口幹了又放回地上,“行刑的時候自然能看見我,又何必冒這麼大的風險進來?”
秦質收回手端起酒盞卻不喝,好像沒聽見一般,只看著酒盞裡頭的清酒蕩起極細微的漣漪,輕問道:“為什麼一心想死?”
白骨輕輕一笑,再沒有初見時那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冷血無情的味道,倒像是一個尋常快意恩仇的江湖俠客,“我不是想死,只是想還……”她齒間微微一頓,似回想起以往,“我從記事以來就開始替暗廠做事,王大人只是其中一個,一路而來才發覺自己背了多少血債,那些太沉重了,壓得我透不氣來。
人都有一死的,或早或晚罷了,區區一條命也不過是求一個心安……”
秦質聞言眼睫微垂,眼中神色未明,薄唇輕掀卻沒說什麼,末了將酒盞慢慢送到嘴邊一飲而盡,“所以你不會跟我走對不對?”
白骨提起酒壺,將二人的酒盞斟滿,捅開了那層薄薄的窗戶紙,如好友敘舊一般平和道:“你讓她走罷,別給我添命債。”
秦質聞言一言不發。
牢外那人忙摘了遮面鬥笠,本就和白骨相似的眉眼再加上些許易容術,便彷彿另一個白骨,她在牢外跪下,不再是做舞姬時的魅惑模樣,淚眼婆娑,“白公子,我是心甘情願的,秦大人給了我弟弟大好前塵,我這樣的姐姐活下去只會給他丟醜,我不想他一輩子抬不起頭,只求您成全我。”
白骨聞言不置與否,看向秦質忽而一笑,似半點不為所動,“這好像和我沒什麼關系。”
那舞姬聞言一怔,看向牢中坐著的白衣公子,很坦然,半點不畏懼生死的模樣,彷彿超脫俗之外,什麼都不在意,一時也不知該道此人沒有半點同情心,還是該謝他不願用她的性命做替代。
秦質靜默片刻,慢慢放下酒盞,“想要以命還命,也要看旁人要不要,你以為你取了別人的性命,再拿自己的命相償就沒事了嗎?”他抬眼看向白骨,面上帶著不以為然的微諷,“死人要你的命有什麼用,一輩子償還活人才是正經。”
白骨有些說不出話,便是覺得他說的都是歪理,她也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只能幹巴巴道:“你不用再說了,我心意已決,你也不必再使什麼別的招了,北越的迷藥對我沒用,九邪功雖損身子,但對我的好處卻極多,你的蠱傷不到我,迷藥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