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複立在書房恭恭敬敬等著,手上端著木盤,盤上擺著一隻新做的鏤空鈴鐺,與送給白骨的那隻一模一樣。
楚複見秦質從裡間緩步而來,上前一步,“公子,暗廠如今內亂正盛,已經找到機會著人混了進去,暗廠廠公心急尋蠱者欲用帝王蠱,廠中內亂無法顧忌。
所有一切已在公子掌握,只差換蠱這一步,可暗廠之中層層機關術相護,帝王蠱所置之處防護滴水不漏,每一步都是死路走一遭,換蠱根本不可能,不知那白骨可會願意冒如此大的風險去換蠱。”
秦質上去拿過木盤上的鏤空鈴鐺,鈴鐺做工極為精巧,沒有一處瑕疵,鈴壁薄如卻極為堅利,便是用重石砸之也無法損壞一處。
楚複憂心,“此人雖待公子不同,可一旦涉及自身利益,未必會願意替公子做什麼,且此人又沒什麼野心,廠公之位對他誘惑根本不大,往日又是那般麻木不仁的模樣,屬下實在擔心此人會擋公子的路。”
秦質將鈴鐺拿至眼前,鈴鐺隨風微微轉動,光澤若華,極為好看,銀色流蘇摻雜稀碎光芒,襯得手指皙白修長,鈴鐺輕晃,眼前人眉眼清潤,如畫般美好。
“活人總會比死人好用一些。”
秦質生辰將至,秦家連日來皆在準備宴席,宴請京都各家,族中親眷皆要到府恭賀,瑣碎之事極多。
這是兒子回京都後的頭一次正式露面,個中表現與往後仕途直接掛鈎,秦德山極為看重,一切親力親為,不曾放鬆一刻,府中人來往忙碌,唯有秦質半點不放心上。
生辰將至的前一日烏雲密佈,遙遙天際電閃雷鳴極為駭人,明明是大正午,天色卻暗沉得可怕。
江前閣樓狂風呼嘯而過,江上帆影避盡,烏雲疊布,遠處一道閃電淩空劃過,只覺就在眼前。
秦質靠於矮榻上,淡看遠處,這閣樓位置極好,江面天際皆映入眼簾,狂風如浪翻湧而來,破有風雨欲來風滿樓意味。
待到鬥大的雨珠一滴兩滴砸下,楚複上得閣樓,“公子,馬車來了。”
風聲卷過灌滿樓中,將楚複的聲音吹得七零八落,遠處江上巨風忽而捲起大浪,近處雨滴淅淅瀝瀝砸落在琉璃瓦上,乎近乎遠的聲音四散在風聲中。
秦質靜默片刻,才起身緩步行止樓下,不過這片刻的時間外頭已經大雨灑落。
長街上的行人極多,見得大雨皆四散避逃,一聲悶雷巨響,遠處屋簷下避雨的孩童嚇得啼哭,大雨忽而傾盆落下,屋簷上垂下道道晶瑩剔透的水簾,盛夏的暑意頓時全消。
秦質徑直出了簷下,小廝簇擁上前將傘高高舉起,緊跟秦質身後,生怕著大雨淋濕了公子衣衫,楚複褚行緊跟其後。
遠處馬夫穿著蓑衣,立在馬車一旁等著。
街上匆匆奔逃避雨的販夫走卒,過路行人,時而驚雷顯得緊張急促,雜亂無章。
一行人走出閣樓,卻總被街上急忙奔走的行人攔了去路,楚複褚行忙上前開路,可大雨磅礴之下,又有幾人肯等,皆是生生沖撞而去。
這般大雨腳下路本就難走,短短幾步竟然一頓再頓,平白叫人失了耐心。
秦質眉間微微斂起,耐心即將告罄,那種不耐煩從周身散去,壓得身旁僕從越發小心翼翼,前頭楚複褚行避開行人,露出了一絲空地。
卻不防一墨衣女子以袖遮頭匆匆而來,臨近這處卻生生斜了角度,如一隻突然折了翅膀的輕雁,失了平衡,一頭栽進了秦質懷裡。
一旁小廝一驚,皆慌了神,這姑娘未免太沒有眼力見兒了,竟然這般冒冒失失沖撞上來,也不知是刻意,還是不小心。
這女子連站都站不穩,濕漉漉的柔軟軀體刻意依靠在身上,秦質如何還不知曉,本就沒多大的耐心,又加之被染濕了一身幹衣,眼眸猛然一暗,竟比灰暗的天色還有駭人。
斂在袖中的手才堪堪伸出,便被女子冰冷的手抓住,一片溫熱粘膩的濕意,手中似被塞進了圓形物體。
他眼眸微轉,垂眸看向懷中人,視線觸及熟悉的眼神,猛地一怔。
眉間的硃砂痣被掩蓋而去,雨水砸落面上微微顯出一點鮮紅痕跡,面色唇瓣蒼白地沒有一點血色,面容染濕,纖細的眼睫上雨珠滴滴滑落,脆弱地不堪一擊。
陌生的面容卻處處熟悉,秦質一眼就能看出是誰。
白骨傷重有些撐不住,只能倚靠在他身上,一手抓住他腰間玉帶,往上靠近他耳旁,氣息不穩,聲音摻落在雨聲中斷斷續續,“好在趕上了……你的生辰賀禮。”
楚複快速上前扯過了這黑衣女子往一旁推去,女子被力道推出老遠,連連後退似有支撐不住,勉力緩住身形才垂首驚嚇而逃,片刻間便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如此動作不過片刻之間,旁人看來不過是一個被大雨砸得看不清路,撞到了行人又匆匆忙忙離去的冒失姑娘,再是平常不過。
秦質遙遙看了眼慢慢垂下眼睫,片刻後才提步往馬車行去。
馬車在大雨中緩緩駛動,秦質默坐許久,才微微垂眼,慢慢展開手心,昏暗中依稀可見滿手掌觸目驚心的血,一隻鏤空鈴鐺被血染紅,裡頭兇蠱忽然一頭撞上鈴鐺壁,細小牙齒咬上鈴壁,白牙染紅,如在血水裡浸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