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來得極快,梨花一落,紫薇便漫天綻放。午後困頓,小南院上上下下皆在打盹。我躡手躡腳繞開守門的宮人,拐進花林,幾乎立即撲進李正雍懷裡。
“咱們去哪?”只要見到他,一開口就忍不住要笑。
“去西城看百戲如何?”李正雍道。
“百戲?”我往李正雍腰間輕輕擰了一記,笑罵道:“勾欄煙柳之地,你是不是自己想去?”李正雍笑得更加放肆,“我若自己想去,還帶你幹什麼?走啦!”
他拖著我走。
我從未到過西城,西城有九個坊間乃勾欄之所,那兒日夜皆熱鬧,亦是閨閣淑女聞之色變之所在。叔父間閑聊時,我偶然聽得過幾句,大意是朝廷瑣事沒有不是在西城談妥的。繼母嬸嬸她們對西城總是嗤之以鼻,平素甚少談及,頂多罵兩句“賤人”、“狐貍精”之類,因為父親與叔父皆有外宅,裡面多半住的是西城的煙花女子。
而百戲,不過是□□恩客閑來無事打發時辰的玩意兒。
李正雍居然要帶我去看這個。
馬車早在宮門口候著了,車裡備著一完,撩起紗巾要親我,我往旁一躲,“說說看,你去過幾次?”
“哪裡?”
“別裝蒜!”
“同你一樣,今兒是頭一次。”見我不信,他連忙補充道:“妓院我去過,但姑娘家的小手我都沒碰。”他腆臉拉住我的手,玩弄著指尖,撒嬌道:“除了姐姐的手,誰的我都不想碰。”
我忍不住笑了笑,說:“把臉伸過來。”
他乖乖的伸長脖子湊到面前,我親了親他的臉頰,“真乖。”
馬車拉得很快,半柱香時辰便到了。李正雍替我戴好帽子,嚴嚴實實的攏好紗巾,方扶著我下車。他吩咐車夫在原地候著,引著我拐過一條僻靜的夾道,才轉入喧鬧之地。
西城的喧鬧與旁處不同,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鱗次櫛比的樓宇沿著青石街綿延至無盡處,從街面到樓臺,無處不是人,無處沒有樂聲。高高的樓臺搭在廊簷下,這兒是舞袖的青衣,那兒是變臉的老生,旁側又有滿臉畫花的醜旦在那兒逗樂子,銅鼓喧天,絲竹交雜。路中擺著一溜兒的長桌,任誰都可以坐,任誰都可以賣茶喝。姑娘們有的穿戴嚴實,猶如貴婦節女;有的袒.胸.露.乳,旁若無人。她們出沒在各個角落,或招呼人吃酒,或招呼人賭錢,亦有靜靜坐在茶桌前等著人主動招呼的。
李正雍始終牽著我的手,聽見好聽的曲子便指給我聽,看見有趣的雜耍就指給我看,連撞見兩個□□為了搶客人打架,他都要興致勃勃的拉我過去圍觀。
他“嘖嘖”兩聲,突然道:“你放心。”
我不解的看著他,他繼續道:“我不會再娶一個女人給你添堵。”
太陽彷彿是“倏地”一下子西斜,待我們穿過長長的作坊,天已經暗下來。我著急回小南院,“懷玉該找我了。”
“別急。”李正雍刮刮我的鼻尖,得意洋洋道:“我遣人把秀女們叫去內務司選布匹了,幾百種料子呢,每人只許選一樣,沒有兩三個時辰她們選不出來。若料子選好了,還有朱釵首飾呢!我這叫“圍魏救趙”,不到天黑,不許她們回去!”
我有點兒不悅,“今兒把戰場上的戰術搬到小南院用,明兒是不是該用到我身上了?”
“不是明兒!今天就用了…”
“…”我不說話,只拿眼瞪他。
他邊捋起紗巾,邊輕語道:“我今天用的是糖衣炮彈…”音落,吻已經落在眉間。周圍有人經過,因是在煙柳之地,男男女女卿卿我我實屬平常,竟未有人覺得奇怪。
“噗嗤。”我笑出聲,順勢把臉埋進他懷裡。
他不知恥,我還知羞呢。
順著來時的夾道,回到原處,竟發現馬車不見了。我急得直跺腳,“車呢?咱們怎麼回去?懷玉要是找我怎麼辦?”李正雍從未被人放過鴿子,此時亦鎮定非常,道:“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否則馬夫不敢違揹我的命令。”他話音一落,馬夫果然從巷口裡跑出來,氣喘籲籲道:“殿下,方才有喪葬隊經過,小的沒法子,把馬車趕到大街上去了。這巷口逼仄,不好掉頭,先前小的可費了好大的功夫。不如請殿下和姑娘多行百步,倒省事了。”
李正雍待人很是寬厚,常與人稱兄道弟,從不管人身份貴賤。於是他什麼廢話都沒說,牽住我踩著夕陽往大街上去。傍晚的空氣香甜,霞光靜謐,閑走兩步倒也舒坦。馬車停在酒肆前的空地,李正雍才抱我坐上馬車,便聽見有女子清脆的喚了一聲,“殿下萬福。”
我“唰”的忙把簾子放下。
那位女子我認識,正是小南院的吳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