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蔭花影,鳥雀兒撲騰著翅膀,在樹枝間歡快的鳴啼。我屈膝請安,“奴家見過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二皇子頷首,淺笑道:“平身吧,都免禮了。”我疾步走到李正雍身後,怕他動怒,遂悄悄兒碰了碰他的手背,沖他搖了搖頭。李正雍反手握住我的指尖,袖袍寬大,眾人並未瞧見我們之間的小動作,皆低眉垂眼,一聲不響。
我本能的一縮,把手藏進袖口,唬得渾身發麻,連耳垂都羞紅了。
二皇子眼神閃爍,面上不動聲色,他說:“陳大人,你說說怎麼回事?”陳點石胡亂抹淨腦門上的茶湯血跡,躬身作揖道:“啟稟二皇子殿下,微臣與賈小姐是舊識,偶然撞見,遂閑話兩句。”他在官場混跡多年,深諳察言觀色,眼見太子殿下護佑我,便連忙大事化小。
陳夫人覺得自己在眾人面前丟了顏面,況且她乃世家大族家的小姐,如何能受我的氣?遂揚聲道:“賈小姐拿茶壺毆打我家相公,不論我相公是朝廷命官,即便是平凡百姓,又如何能忍氣吞聲?”她墩身行禮,沖著李正乾道:“請太子殿下明察!”
李正雍聽聞我拿茶壺砸了陳點石,心神甚悅,唇角不易察覺的露出微笑,問:“你這話奇怪,我是賈容姐姐帶大的,從未見過她對人發脾氣,品性最為良善。”
“…她們都瞧見了!”陳夫人朝圍觀的丫頭們一指,嚇得她們把臉都埋到胸口裡了。
二皇子不想把事鬧僵,府裡還有外朝官員在呢,傳出去叫人笑話。他隨手點了個丫頭,問:“你瞧見什麼了?說說…”那丫頭年紀甚幼,是小孩子脾性,張口便說:“是這位夫人先摑了那位姐姐一巴掌…”話未完,李正雍已暴跳如雷,“你居然敢打我…東宮的人?!放肆!”
他自打回京,在人前總是和氣敦厚,從未與人動怒,如此大肆咆哮,連二皇子都暗暗吃驚。陳點石更是嚇得不輕,拉扯過夫人,戰戰兢兢道:“婦道人家不知禮儀,是微臣有失管教,絕無冒犯之意,請太子殿下恕罪。”語畢,重重叩首在下,連額頭滲血也顧不得了。
陳夫人見勢,只得委曲求全,隨在夫君後跪地。
李正雍猶不肯罷休,但此事鬧大了,京城內外編排的是我的笑話。再加上我與陳點石的陳年舊事,大約比勾欄酒肆裡說的書唱的戲還要動人。
我拉拉他的袖口,哀求似的凝視他。
李正雍按下火氣,道:“魏楓。”
魏楓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恭恭敬敬應了聲:“在!”
“送陳大人回去。”李正雍這話平平淡淡,於陳氏夫婦卻無異于晴天霹靂,被太子殿下趕回家,不消一個時辰便可傳遍朝野。明兒早朝,任誰都知道他得罪了太子爺,往後辦事,不知要難多少。更難堪的是——眼下他連求饒的話都不知從何說起。
眾人散盡,我伸出手給李正雍瞧,“摔了一跤,蹭破皮了。”
李正雍心疼的低下頭對著傷口吹氣,又沖二皇子不耐煩道:“叫人送藥呀!”我隨著李正雍入了二皇子的寢殿,才跨過門檻,李正雍突然轉過身抱住我。我反應不及,只好任由他抱著。兩名端茶入殿的婢女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愣在門邊左右為難。
二皇子道:“你們什麼都沒看見,知道了嗎?”
“是。”婢女如臨大赦,卻步離開。
“砸得好!”李正雍陰笑著,在我的頭頂發出聲音,“下次再有人敢對你動手,你只管放心砸,出了事我給你撐腰!”我被他抱在懷裡,看不見二皇子的臉色,我也不敢看。反正事已至此,不如靜靜感受此時此刻的愜意。我忍不住笑,“今兒你這麼一鬧,誰敢再對我動手呀?”他可是太子,太子面前的紅人,皇帝都要刮目相看哩。
二皇子從櫃中裡翻出藥膏,丟給李正雍,雙手抱胸立在旁側,寒聲道:“上回你硬要陪我去母後寢宮,我就看出來你對她不一樣,心想著她從小伺候你,算是半個長輩,便沒往深處想。”他頓了頓,一臉的肅然,“你們什麼時候好上的?”
他們說話,沒有我插嘴的份,只能聽著他們說。李正雍讓我坐在二皇子的寶座上,自己半蹲著給我擦藥,輕輕柔柔,十分仔細小心。
他道:“十幾年前咱們就好上了,我曾許諾她做我的皇後。”
什麼鬼?
二皇子臉色愈發難看,“皇後?她可是賈秀女的姑姑!你如何向父皇交代?”
“她又不是我的姑姑?!憑什麼她就不能是太子妃?”李正雍擦完藥,輕輕吻了吻我的額頭,小聲道:“你回後院去吧,呆會蹴鞠場見。”許多外人難聽的話,他不想讓我聽見。
我深知他意,點點頭,朝二皇子屈了屈膝,躬身退下。
兩兄弟或許會吵架,甚至會打起來,可我知道,那些事我管不了。我今日此時才頓然領悟,老天爺之所以讓陳點石退婚,大概是為了讓我與李正雍重逢。
我憶起十幾年前李正雍同我說過的話——
“父皇說,等我滿十五歲便立我做太子,等我當了太子,命你做宰相如何?”